许多人感同身受,忍不住又怨念一声,这时,有人瞥眼瞧见远远一道身影过来,嘘了声,然后高声喊道:“厂长夫人,这是去哪儿呢?”
彭芳猝不及防听到一道刺耳喊她的声音,吓得一惊,抬头看是群厂里职工,还都是些她没看眼里的小角色,她本来就不好看的脸色顿时更差了。
彭芳打算去哪儿?
她打算去黎家。
她最近日子过得很不好,原本儿子回来,还当上了规划办主任,那边黎家菁菁又有对象了,碍不着儿子什么了,她高兴得那晚她睡觉都是笑醒的。
哪里知道第二天晚上,儿子就怒气冲冲的回来拦着她质问了,问她,他寄的那些信为什么黎家没收到,为什么黎家只是换了个电话,家里却骗他说黎家因为被举报出事情,没有干部待遇没法享受安装电话了。
还问她黎菁两年前就没联系过他了,他为什么还会收到黎菁定期报平安的一些家常信。
那些信哪儿来的?
问到最后,他自己跑他屋里一通翻找,然后就被他发现了原来黎菁上大学那三年他们的通信不见了。
当然不见了,都被她用掉了。
她要伪造信件得模仿那死丫头的语气,他们曾经的信件是最好用的,她对儿子足够了解,再有那些信件,她才能断了他们三年。
都被发现了,她也没瞒着,直言不讳说了,还告诉季临,反正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同意他娶黎菁,现在黎菁有对象了,他也该死心。
她以为儿子会发冲她发火,和当初她拿她对黎菁暗地里做的那些事情威胁他,逼他留京一样,他发一通火后最后无可奈何妥协。
没想到这次他赤红着眼看她半晌,最后什么火也没发,只平静到极致说了句:“做你的儿子真恶心,你以后就当我死了吧。”
说完,他回房拎了他的行李箱还有他给黎家那死丫头准备的礼物就头也不回的离家了。
那一刻,她突然感到她好像把人逼狠了,看人走了,急急忙让丈夫找人去找。
结果丈夫那边安排出去的人找了一天,各个招待所找遍了都没找到人。
到第三天早上,丈夫接到医院电话,他们才知道儿子在家属院外面被人打成重伤住院了。
他们报警,儿子还不配合,说他自己摔的,也不要他们照顾,自己花钱找了个护工帮忙他。
她去医院,甚至连他面都见不着。
她找遍了人没找到打他的人,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就问他,他的伤是不是黎家打的,不然不肯报警。
这回他倒是理她了,结果只冷笑着说了句:“当谁都是你彭芳这么无耻呢。”
彭芳。
他真的妈都不叫了。
那一刻,她心都是凉的。
紧接着他又说了句:“你要不上季家去问问,顺便把你对菁菁小时候做的那些事情告诉给黎家一遍?”
“你也说了,反正我也娶不了了,那些事情暴出来,我觉得也挺好的。”
“你和季海翔靠着黎家得到了这么多,也该还人家了。”
那一刻,她看着季临,都不敢相信那是自己从小养大的儿子,那副冷漠的样子,那嘲讽带恨的眼神,哪里是儿子,和仇人差不多。
七月的天,她却感觉整个人落进了冰窟窿里,遍体生寒,回到家里,她拉着丈夫不停的哭。
丈夫听到后也很气,铁青着脸说他去找他。
之后丈夫找了两个人把儿子强硬的带了回来,谁知道没过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她去工位打个卡回来,就发现人又不见了。
问邻居,说他是找了人来接他,坐着轮椅去上班了。
但她在家等到晚上天黑,人也没回来,她担心他出事,又打丈夫办公室电话,想让他去找人,结果她电话刚拿起来,丈夫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说他被上面约谈了,有人举报他受贿,账务不清,要停职调查,很快会有新的厂长到厂里,接替他的职务。
更糟糕的是,丈夫利用手头的人脉打听到,新厂长竟然是几年前办了病退的黎万山!
那个老不死的!
她一晚上没睡,到凌晨撑不住迷迷糊糊一会儿都在做噩梦丈夫出事,儿子也出事的画面。
她不能接受,想去黎家探探消息。
看到这群八卦婆,她根本不想搭理,她敷衍着笑笑,“没去哪儿,没事附近转转。”
彭芳说完就想走,但这群人现在正好奇季临一回来就被打的事,哪能这么放过她:
“转转啊?那在这边玩一会儿啊,厂长夫人不会看不起我们这群底层苦力工吧?”
要是以前,彭芳听到这话懒都懒得理,直接轻蔑笑笑说有事就走了,但马上会有调查组的人下来,她不能再随着性子,只能压着脾气又笑一下说:“怎么会。”
“不会就好。”
边上被彭芳找过的李大嘴假笑一下,很快拉着她问了:“对了,厂长夫人,打你家公子的人找到没了?”
“不是说报警了吗?”
“怎么没消息了?”
李大嘴故意问道,朝边上看一眼,立马有人配合道:“我怎么听说,厂长公子和派出所的人说他是自己摔的?”
“啊?不会吧?”李大嘴作吃惊一声。
“怎么会是摔的,要是摔的厂长夫人怎么还满家属院问人呢?”
彭芳多少年的道行了,当年她能抓住黎菁出事扒住黎家,不是黎家蠢,是她恰好能投机钻空子,而且确保自己做得滴水不漏。
她这两年飘了,不代表她没城府了,她一听就听出来这群人一唱一和想看她笑话。
她心里不屑,她再怎么落魄,也轮不到这群人奚落,她皮笑肉不笑一下,“我家季临说打他的是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就不追究了。”
顿了顿,她又说:“我先前没弄清楚,太着急四处打听这事,要是冒犯了谁,还请你们不要见怪,我只是个母亲,心疼儿子才什么都顾不得了。”
彭芳这么讲主要是想堵大家的嘴,再平和一下她先前得罪人的事情,她现在最担心的是调查组来的事。
要是以前,大家日子好的时候,她之前那些冒犯,可能真诚点道个歉,大家将心比心下,这个事情可能就过去了。
但现在,大家生活都很紧张,他们对季海翔彭芳早有了怨言,哪是两句话能消了。
李大嘴听到这话更气不过,本来就压了几天的火,现在听到彭芳这不痛不痒几句,她彻底压不住了。
她嘴角划过一抹讽刺:“厂长夫人心疼儿子,我就不心疼我儿子?”
“我儿子,就因为毕业了,我这个当妈的没本事给他谋份工作,就被人当成街溜子,小流氓怀疑?”
“你问这个事情前没问过你家儿子什么情况就在满厂子找人了?”
“现在又还没成年的孩子了?厂长夫人这是把没成年的也盯上了啊?”
李大嘴也是豁了出去了,她脑袋闪过什么,立即嚷嚷道。
“满厂子十七八岁没成年的孩子多着了,这话传出去,他们出去只怕要被人躲着走了!以后学校或者外面生活的地方谁被打了,他们就成了第一个被冤枉的人!”
“厂长夫人怎么着?你儿子被打了,我们整个厂子的儿子都要成为嫌疑犯才行啊?”
“真是没天理了!我们辛辛苦苦为厂子做工奉献,最后我们却连儿子的清白都保不住!感情我们这厂子,是你姓季的,姓彭的一家人的了?”
在这活动厂的,几乎家家都有孩子,好些人家里还正好有十七八的孩子,李大嘴的话一嚷开,当即有人附和道:
“就是,哪里能这样,也没有证据,就听你随随便便一句,抹黑了我们整个厂职工的孩子,就算你是厂长夫人也没得这么欺负厂里人的!”
“我们要去抗议!要去工会申诉!”
上一个厂长就是做得太过被不停抗议申诉引来调查局的人,现在正是季海翔的关键时刻,调查组的人还马上要下来,彭芳听到顿时慌了,她脸色大变,赶紧解释: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追究我儿子被打的事情,没有别的意思……”
“这话说的,不追究?”
“那我们还要感谢厂长夫人不追究我们什么都没做的孩子了?”
人的情绪一但被挑起来很难压下去,加上大家心里本来就积怨深了,这时候更是借题发挥,彭芳越慌张,越有人抓着不放,她话还没说完,李大嘴又讽刺出声。
她一出声,立马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附和她:
“就是,哎,我们这些底层人的孩子就是可怜,看看,人在家中坐,祸从天降就是这么来的。”
“欺负人哦!”
彭芳第一次感到棘手,她心里突然对这群人恨死了,恨不得手里有什么东西把她们打一顿,或者让她们全都消失,但她偏偏不能,她必须忍下这一次。
一夜没睡,她头本来就疼,各处声音吵嚷向她,她头皮更突突跳,就在这时,她眼里暗光一闪,突然有了个绝佳处理这事不会再有任何事情的主意。
“不是,我不是,我真没有……”彭芳手慢慢扶上头,装作虚弱的样子,嘴上依然示弱。
“你们相信我,我彭芳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我也是从挡车工做起的,又怎么会瞧不起你们,没有大家,哪里来的纱厂!”
彭芳说着说着,感觉时机差不多了,她扶着头越发悬悬欲坠,李大嘴几个见她这样,不知道她什么情况,吓一跳,纷纷后腿两步:“你,你这是怎么了?”
“我,我就是头晕,这几天有些没休息好……”
彭芳作虚弱的笑说一声,身子又不经意的歪了一下,吓得旁边的人怕惹上事,后退更开,她看着,眼里闪过得逞的快意,她一歪身子要彻底倒下去,就这时,迎面两辆老虎奔打头的车开了过来,车窗降下一半,一个穿着十分贵气考究的中年女人微侧头看向她们淑雅笑了笑问道:
“请问一下,黎家怎么走?”
“黎万山老厂长黎家,他有个女儿黎菁。”
彭芳身子都要歪倒下去了,突然听到人提到黎家还有黎菁,她下意识朝声音来源看了一眼,这一看,她整个人僵在了当场。
黑色的老虎奔车子里,女人气质雍容,笑容得体,她旁还坐着两个人,一个穿着浅蓝色衬衫短袖,西装背带短裤,白袜子黑皮鞋的卷发瘦黑小孩儿,边上还坐着一位身穿灰色褂衫,有些上年纪的老人。
老人头发花白,却精神烁立,只一个侧身都给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上位者气势。
那是……
彭芳双唇抖动,脸色隐隐发白。
何珍问许久没等到人回,见对面的女人盯着车里一副震惊神色,她略一皱眉看了眼彭芳。
彭芳自从季海翔当上代厂长,儿子留京后越来越受重用,还被领导家女儿看中了,她自觉身份不一样了,穿着讲究起来,今天身上穿的是深绿色印花真丝裙,头发烫卷,看起来洋气更贵气,只彭芳这两年身材走样有些厉害,加上多年的市侩精明刻进骨子,她的贵气看起来有些浮。
在真正的大家,多年富贵里出来的何珍眼里,这样的人一眼看透,她不知道彭芳身份,但看穿着,也估摸了个大概,应该是纱厂哪位领导爱人,二叔来过纱厂两回,没准儿是认出来了。
这么想到,她心里有些不喜,认出来就打个招呼了,何至于这副反应。
多年的涵养,何珍没把心里的不快表露出来,她只越过彭芳看向人群:“请问有人知道吗?黎万山黎老厂长家。”
“你要去黎家?”
两辆看着就豪奢气派的老虎奔停在面前,纱厂职工这些年除了偶尔大领导莅临纱厂见过这阵仗,平时根本没机会得见,乍然见到都有些怔愣住不知道怎么反应,甚至有些腿软怯场,听到何珍看向她们问了,李大嘴和边上几个对视一眼,才勉强鼓起勇气问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