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现在已经在农场里面了,但如今还被关押在专门的库房里,一共有五六十号人,赵玉良带着我隔着围网大老远地看了几眼, 人太多,穿的头发衣服样式都是一样的,我也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哪个, 但肯定是调到这边来没得跑了。”
乔友清解释到这儿, 话不由得一顿, 因为他想起了刚刚去报信时叶青跟宋春华的反应, 这两人当时的神情, 可不像是不知情的模样,倒像是早有预料。
乔友清脑子里顿时有了一个猜测:
“这事儿, 是你们弄的?”
宋春华一边帮乔友清推着自行车,一边点头:
“是小叶找人帮的忙,亚博原来是被关押在墨河那边的劳改农场, 但那边农场满员了, 新的下放人员塞不下,只能拆分成几波发配到周边的部队农场安置, 正巧青山农场这边也要接收一批人,小叶就借这个机会,把人从墨河那边调过来了。”
乔友清忍不住朝着叶青竖起了大拇指。
他在雾凇城这边也呆了好些年头了,自认为也结交了不少人脉,但真正碰到事儿需要找人帮忙的时候,没想到竟然还没一个才来这边不到半年的小丫头好使。
乔友清只觉羞愧汗颜,但叶青关心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韩老师如今身份特殊,您就这么跟赵玉良团长承认了你们俩的关系渊源,这妥当吗?”
这个时期人人自危,毕竟只要稍微有一点跟坏分子沾边的关系,都有可能成为对手攻讦的致命武器。
韩亚博如今被定性成了疑似敌特分子,跟这样的人有渊源,对乔友清来说绝对是非常不利的因素把柄,他应该做的是撇清关系,把韩亚博当做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而不是这么上赶着去认亲,还把这个厉害关系直接告知给赵玉良。
虽然说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叶青觉得赵玉良这个人还算正直可靠,但谁也保不准这人会不会突然反水,把乔友清和韩亚博的事儿举报上去,毕竟这可是送上门来的政治业绩,而人性又是最经不住考验的。
所以叶青觉得乔友清这么干太冒险了,很可能把他自己给牵连进去。
乔友清瞬间就明白叶青担心的是什么了,忍不住哈哈笑开:
“我说韩亚博被调过来这么大的事儿,你们怎么没跟我吱一声,敢情你们是顾虑这个啊。”
“难怪人昨晚上过来的,你们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也没想着要去农场那边探一探情况,原来是怕被人发现。”
“哎哟,我说小叶,你这也太谨慎了一点。当然,你有这个危机意识肯定是没错的,但在青山农场这边还真没那个必要。”
“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赵玉良是我的发小,我们一个大杂院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从祖辈父辈起关系就一直要好,所以我也没啥不能对他言的。”
“当初小韩被牵连下放,我也被人给盯上了,赵玉良知道我出了事,才把我调到雾凇城来避风头的。”
“所以他是知道韩亚博的事儿的,只不过他并不记得韩亚博的名字,所以才没把这次下放人员里的小韩跟我那个被无辜牵连的学生对上号。”
“所以你们完全不用担心,赵玉良这个人信得过,我只是没想到,叶丫头你这么大胆,竟然真把人给弄出来了,而且还歪打正着给调到了青山农场。”
“老实说,小韩的事儿我私底下找人打听了许多年了,也找了不少人想办法,但一直没能把人给弄出来,甚至还险些被人给抓到把柄,所以小叶你刚来的时候,我才会警告你不要轻举妄动,主要是怕你年纪小不知道轻重,一个弄不好,别把自己都给搭进去。”
“不管怎么说,现在人已经来了这边,后面的事儿就好办了,有赵玉良在农场主事,小韩他肯定会特殊关照的,剩下的事儿咱们从长计议,千万别乱了阵脚。”
乔友清这番话,倒是让叶青跟宋春华都给愣住了。
两人对视了一眼后,都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之前她们搞得紧张兮兮的,都不敢去农场打听消息,生怕被人察觉到异样。
而且因为一颗心一直悬着,两个人昨晚上都没睡好,一整夜都在备受煎熬。
要早知道赵玉良跟乔友清关系这么铁,她们犯得着这么小心戒备么?直接叫上乔友清上赵玉良那儿问清楚不就得了?
如果不是乔友清凑巧在赵玉良那儿看见了下放人员名单,只怕叶青还要再等两天去农场吃年饭的时候才能找到机会打听情况,那这两天她跟宋春华肯定还得把消息死死捂着,不管多焦虑紧张急迫,都只能在屯子里老实待着,默默承受消化这个情绪,那得多冤枉啊?
没了这层顾虑,叶青和宋春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大松了一口气,在雪中赶路的步子都轻快了不少。
等三人跌跌撞撞终于抵达农场,赵玉良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了。
这事儿不宜让更多人知晓,所以赵玉良把跟在他身边的小朱战士都给打发出去办事儿了,等把人领进屋,赵玉良就率先向着叶青发难:
“叶知青啊,我感觉我对咱俩这关系定位不够准确啊,我原本以为,咱们俩经过科学养殖生猪的这个事儿,也算是并肩作战过了,不说做到绝对坦诚相待毫无保留,那也算是有一份战友情在了吧?这还不够让你放下戒备吗?这么大的事儿,你愣是半个字都没给我透露,这是准备一直将我瞒在鼓里?怎么,我这个忘年交朋友,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啊?”
叶青:……
很显然,她这边跟顾卫东联合起来,单方面将韩亚博给塞进青山农场的举动,让赵玉良有些恼了。
人家不是觉得她把韩亚博弄过来这事儿给他惹了麻烦,而是恼怒叶青有事儿竟然不敢找他帮忙,完全将他这个部队农场负责人给撇到了一边。
如果叶青开口,有赵玉良从中周璇,这件事说不定有更简单直接的办法,根本不需要这么七拐八绕大费周章。
所以在从乔友清那儿知道了叶青宋春华和韩亚博的关系,又弄清了韩亚博调到他这个农场是怎么一回事儿后,赵玉良心里才觉得不爽,因为他发现他这边对叶青诚心相待,完全把叶青当成自己人了,但叶青好像并不这么想。
叶青能怎么说,她要是随随便便来个人就毫无保留地信赖,那她就不可能在末世苟活上十年。
傻白甜不管是在秩序崩坏的末世还是在勾心斗角的现在,都活不长,小白兔一般无害的容貌长相,不过只是她的伪装。
但这位大叔明显不高兴,叶青也不会在这个当口跟赵玉良别苗头,赶紧什么话好听捡什么,先顺毛捋,把人给哄高兴了再说。
“赵团长,我叫您叔还不行吗?我哪儿是不信任您啊,我是清楚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怕把您牵扯进来给您惹麻烦,主要是我也不确定这事儿能不能干成,所以我才谁都没说,但我这不是直接把人给弄到您眼皮子底下来了吗,我要是不把您当自己人,我能这么干?我原本还打算等人过来了再跟您坦白,还指望您关照我这个师公一二呢……”
巴拉巴拉好一通忽悠,都快把口水给说干了,总算是让赵玉良脸上露出了笑,叶青都不由得替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行了,你也别在那儿给我胡扯了,我也不是那不讲道理的人,这次的事儿就算了,咱们翻篇,但你下回再碰到事儿又撇开我,不找我帮忙的话,那我可就真翻脸了,你可记住了啊!”
赵玉良冲着叶青伸手指点了点。
叶青立马点头如捣蒜。
赵玉良这才满意,指了指他办公室后面的休息间:
“人在里面,只能给你们半个小时时间啊,等时间一到,我就得叫人来把他给领走。”
三人一惊,这才知道赵玉良已经提前把人给找来了。
几个人立马就往休息室那边跑,一打开门,就看到正一脸镇定淡然坐在架子床边看书的韩亚博。
头发枯黄稀疏,面色蜡黄,带着一副断了一条腿的眼镜,整个人瘦得跟个皮包骨似的,看起来像是随时会被风吹倒。
但他的眼神清冽从容,在受到了多年的不公正待遇后,也依然心平气和,甚至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随手拿起赵玉良休息室里的书认真翻阅,并未因为自己所处的环境改变而受到任何影响。
不过,再抬起头来,看到近在咫尺的乔友清还有宋春华后,韩亚博明显愣了一下,瞬息间他就意识到自己这次忽然调动是怎么一回事,也明白他到底来到了什么地方。
他猛地站起身来,眼眶涨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好一会儿都没能说出话来。
乔友清没再上前,把位置让给了一旁的宋春华。
宋春华走上前去,一伸手抓住了韩亚博的手臂,未开口泪先流,整个人哭得不能自抑:
“你……你怎么,瘦成这样了……”
抓着的袖口空空荡荡,以前那个壮实得跟头牛一样的丈夫,如今手腕细得跟筷子似的,她甚至都不敢用力,害怕一用劲儿会把他那手臂都给折断了。
害怕哭得太大声会引来关照,所以宋春华哪怕情绪崩溃也一直没敢发出声响,可她这无声的哭嚎才越发让人心痛酸涩,韩亚博手足无措,眼中肉眼可见的慌乱,一只手任由妻子抓着,另一只手毫无章法地就往宋春华脸上抹,试图将她脸上的眼泪擦干。
可这眼泪哪里能擦得干净?苦了这么多年,宋春华这一哭,分明是要将她这些年受到的所有委屈和不公一股脑发泄出来。
最后韩亚博也没办法了,只能一边在妻子后背轻轻拍打着,一边笨拙地宽慰:
“别哭,我挺好的,真的不骗你,就是那边伙食差了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嘴有多刁,这东北菜跟本帮菜完全不相干,我吃了这么多年还是吃不习惯……”
韩亚博嘟嘟囔囔地抱怨那边一点油腥都不见的萝卜白菜煮粉条子有多难吃,那轻描淡写的语气,不像是去墨河服刑的,倒像是去那边短暂旅游的。
宋春华本来哭得撕心裂肺的,结果又被韩亚博描述饭菜难吃时那嫌弃的小表情给逗得破涕而笑,一时间倒是把那酸涩悲伤的情绪给冲淡了。
两个都是含蓄内敛的人,在这种久别重逢的重要时刻,既没说什么直白浓烈的情话,也没问对方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只轻轻抓握着对方的一只手不愿意放开,再然后,韩亚博就看向了那边的乔友清:
“老师……我那个研究项目……是不是已经彻底停了?”
乔友清也没想到,这么久未见,这个学生跟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寒暄,而是问他的那个课题项目。
乔友清也是十分无奈,深吸了一口气后,他才点了点头:
“你们整个团队都进去了,谁还敢在这种时候去接手你们那个烂摊子?研究所那边当时就关停了,项目自然就黄了,这几年都没人敢重提这个课题,还在等着看上头的态度呢。”
韩亚博表情黯然,好一会儿才讷讷道:
“对不起,我好像辜负了您的期望。”
“其实这几年在农场里面,我重新调整思路,又琢磨出了好几个新的方法,可以逐一去尝试验证一下,我觉得那几个办法可行性很高……”
乔友清拍了拍韩亚博的肩膀:
“那就等以后你自己来验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的能力毋庸置疑,既然来了这儿,就沉住气慢慢等,总能等到机会的!”
“不找急躁,不止是我和小叶,你的事儿其实有很多人都在密切关注着,有很多人都在帮你想办法,你也要有信心,肯定会有让你的项目重见天日的那一天,千万不要放弃!”
韩亚博点了点头,目光这才落到叶青身上。
“你是……叶青吧?我之前收到过你寄到墨河的信,真的很谢谢你对我们夫妻俩提供的帮助,也很谢谢你对你老师的细心照顾,你老师这些年吃了很多苦,对亏了有你给与她鼓励支持,不然她可能都要撑不住了。”
叶青从进屋开始就一直在观察韩亚博,越观察她就越是对这位师公心生敬意。
这是一个内心赤诚,痴迷于研究的科研工作者。
他不关心政治也不沉溺于悲伤,不管生活好坏也不论儿女情长,他的全副精力,都在他的项目研究上,所以对于苦难他接受良好且习以为常,只一门心思想要突破他的课题,其他的闲杂琐屑,于他而言都不重要。
哪怕被关押多年,久别重逢后他最关心的,依然是他的研究项目。
这样简单纯粹又极具天赋的大佬,每一位都是属于华夏民族的珍稀国宝,好好保护并耐心等待他们成长,迟早有一天会点亮国家的科技树,给祖国给人民带来数不尽的财富。
可偏偏,在这段特殊时期,像韩亚博这样遭受牵连迫害的人才有很多,很多人莫名其妙被构陷,陷身于水深火热之中得不到尊重和解脱,承受着无尽的屈辱和苦难,为此轻生的也并不是个例。
叶青自己能力有限,没办法改变当下的时局政策,只能能救一个算一个,眼下韩亚博安然无恙地被带出来了,绝对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收到的最令她精神振奋的消息。
对于韩亚博的感谢,叶青没有居功,赵玉良给他们团聚的时间不多,所以叶青根本顾不上更多寒暄,把她带来的药箱打开,拿起银针就凑到了韩亚博跟前,示意他伸出手。
宋春华赶紧把位置让出来,让叶青赶紧给丈夫诊治一下身体。
脉搏一探,叶青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果然她的判断没有错,之前韩亚博那场病极其凶险,差点就要了他半条命,如果不是叶青托聂伟带去墨河的那些药丸子送得及时,只怕这会儿韩亚博已经是油尽灯枯,只剩下一副孱弱的空壳子了。
叶青送的那几罐药丸子,虽然不完全对症,但也算是大差不差,加上药丸里面附着了木系能量,对韩亚博的身体具有一定的修复作用,所以两个来月下来,他的体质提升了不少,哪怕瘦得只剩下皮包骨,至少不像之前那样病入膏肓了。
第110章
银针翻飞, 叶青很快就在韩亚博的身上几处穴道扎针。
“之前的病症依然残留在您的身体里面,虽然表面看你好像是痊愈了,但其实只是被我之前给您的那些药丸给压制了, 这样的办法终归治标不治本, 病根潜伏在您的身体内,随时就有复发的可能, 长此以往会慢慢侵蚀你的身体,等到再复发的时候, 就有如溃堤之水,根本救治不及了。”
“所以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把这个病强制激发出来,拔出掉这个病症毒瘤之后, 剩下的反而就好办了。”
“但这个过程会有一点难受,您可能得稍微忍上十几分钟。”
叶青嘴里解释着,手上动作可半点没慢, 边飞针边偷偷给韩亚博的体内渡入异能。
异能一入体, 果然韩亚博的脸色就开始变得痛苦扭曲, 身上青筋都不自觉地暴起, 但他十分能忍, 一直死死咬着牙关,愣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