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忠也猜不透,但隐隐有预感,大将军要寻之人或许是那个面上多黑痣的女郎。
小毛驴自然是不能和良驹相提并论,更别说李货郎的两头小毛驴还拉了车。故而没多久,霍霆山便看到了前方的车架。
驴车,破破烂烂,后方的车棚甚至还穿了两个大洞。
霍霆山想起方才张忠说的话。
最后一批出城的是李姓货郎,此人住在南街,此番南下是为了进货,与他同行的有三名女子。李姓货郎说她们皆是他的邻舍,左邻右里,平日相互帮衬甚多,如今女郎家中男丁尽数死于寇贼刀下,他发善心,捎邻舍一程,送她们去南方。
霍霆山掀了掀嘴角。
投奔远亲?只怕投亲是假,出逃才是真。
前方的李货郎听闻身后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心下一惊,忙将自己的驴车赶到一旁,让出官道。
如今能拥有大批量马匹、且还是从北川县方向过来的,唯有幽州军。大人们外出办事,他这等小民得避让才是。
但后方的队伍并没有越过他径自往前,数匹高头大马将他的驴车包裹,马上之人清一色身形健硕,锋不可当。李货郎毫不怀疑对方只稍一只手便能将他掐死,当即忙从驴车上下来,抖着声音问:“不知几位大人有何吩咐?”
霍霆山的目光扫过驴车的车架,车架后方封底,前方敞开。然而此刻,车内只有两个和李姓货郎打扮差不多的男人。
霍霆山坐于马上,居高临下道:“方才你车中的三名女子如今在何处?”
“她们中途下车了。大、大人,莫非……”李货郎大惊,第一反应便是裴莺几人是斥候。
“你哪来如此多屁话,大将军问你话,你尽管答便是。”熊茂浓眉一竖,脸上疤痕骇人。
李货郎吓成鹌鹑,不敢多嘴。
霍霆山再问:“她们何时下的车?”
李货郎小心翼翼答:“约莫一盏茶前。”
陈渊欲要将功补过,听闻立马道:“大将军,请允许属下去将裴夫人她们带回来。”
这李姓货郎是最后一批出城的,后面再无旁人,裴夫人无车可乘,且一盏茶时间走不了多远,她们一定还在附近。
“不必,让夫人自己回来。”霍霆山却道。
众人惊愕。
夫人自己回来?
若是夫人肯回来,当初又何必离开呢。
然下一刻,他们听霍霆山高声喊:“若夫人能两刻钟内回来,我不杀李姓货郎与其家人!”
李姓货郎吓软了腿脚,跪在地上连连告饶,车上两人也吓傻了,连滚带爬地下来,一同求饶呼冤枉,直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霍霆山不为所动。
他声音洪亮,惊起树上飞鸟,弹指间传到老远。一连喊了两遍,之后霍霆山在原地等着。
陈渊猜对了,裴莺确实在不远处。
当初听到下令封城,裴莺虽安抚了女儿,但后面她心中到底难安,借口家中有亡夫遗物忘了带,此行不同他们一并南下了,不过先前承诺到目的地给予的车款仍会给一些,李货郎当时心道可惜,但也没强买强卖。
裴莺带着女儿和水苏下车后,本想徒步绕到北川县的北门,再和从幽州来的商贩结个伴儿进城,来一出灯下黑躲避搜查。
但裴莺没想到霍霆山一来就精准找到了李货郎,知晓她们是跟李货郎一道的,更没想到他竟直接放了狠话。
裴莺站在树林里,望着霍霆山声音传来的方向。
“娘亲,我们要回去吗?”孟灵儿低声问。
裴莺缓缓垂眸:“回去吧,此番良机已逝,只能改日了。”
这并非选择题,当霍霆山知晓她们的位置时,离开已然不可能。而且李货郎不过和她做了笔小买卖,何至于被她连累到丢了性命,还祸及无辜的家人。
裴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树林里不似外面平坦,这里横生的藤植多,路不好走,但对于没有太深入树林的裴莺等人来说,两刻钟足够走出去。
从树林里出到官道上,裴莺抬眸看,不远处有十数人,皆是骑在马上。
她们站在这头,他们在那头,隔着长长的官道,裴莺一眼便看到了霍霆山,那人势如山海,轻易从一众武将中脱颖而出,她更看到了霍霆山在瞧见她以后当即挥鞭策马,朝她疾驰而来。
裴莺思索着待会儿用什么说辞,未曾想到霍霆山驱马靠近后丝毫不勒马,她面露惊恐,正欲重新往丛林里退,腰间却忽然被什么东西圈住,再猛地一拽,天旋地转后,她人已经在马上了,侧靠着男人精壮的胸膛。
第13章
忽然到了马上,裴莺惊得花容失色,她是侧坐着,这个姿势本就毫无安全感可言,且座下是软垫马鞍,马匹没来得及配马镫,如今唯一能抓住的,就只有那条箍在她腰上的长臂。
裴莺顾不得其他,紧紧抓住霍霆山的胳膊,用力到带着健康粉调的指尖都泛白了:“将军,慢些,慢些!”
这匹大黑马是北地优良种里的掐尖儿,比裴莺以前见过的骏马都要高壮,奔驰时更是快如闪电,裴莺坐于马上,只觉自己成了风筝,若不是腰上的铁臂,下一刻便要被疾风刮出去。
霍霆山揽着人,怀中软玉生香,她的眉弓骨抵在他的下颌处,跑马间她身上的幽香拂过他鼻间,心头痒意更甚。
当即霍霆山微微低头,薄唇亲在她精致的耳廓上:“夫人可还会不辞而别?”
耳上一下又一下的触碰令裴莺愈发心惊肉跳,然而奔马速度不减,她只能道:“不会了……”
“风大,方才夫人说了什么,我听不清,劳烦夫人再说一遍。”霍霆山低声道。
裴莺心里恼,挨得那般近,如何会听不清,不过是故意罢了,顿时不想理会他。摔下马确实会不死也残,但若是他真想杀她,方才直接给她一刀岂不痛快,何须在多此一举。
裴莺抿着唇不说话。
霍霆山眸底划过一缕笑意,本来只是亲吻她耳廓的薄唇,出师有名地往下,在那圆润的耳垂上轻咬了一口。
裴莺不住一颤,抓着霍霆山胳膊的手有一瞬间火烧似的想松开,但扑面而来的劲风又让她丢不开手。
裴莺努力侧头:“我下次不会了。”
“不会什么?”他的唇重新贴上来。
裴莺懊恼:“不会不辞而别……”
后方,孟灵儿眼睁睁看着裴莺被拐走,又惊又怒,连声喊娘亲,然而除了吃了一嘴被马蹄扬起的尘土,什么也没留住。
孟灵儿指着逐渐远去的黑影,气得连指尖都在发抖:“光天化日强抢良家,这蛮子怎敢如此张狂?!”
“小娘子慎言。”水苏忙拉住孟灵儿,眼角余光瞥见后方陈渊等人策马前来,低声道:“当心祸从口出,有些话不能说。”
孟灵儿一脸愤恨,但还是听劝的:“知晓了,我以后只在梦里骂。”
陈渊策马行至两人身边,而后翻身下马:“孟小娘子,我带你回城。”
“不必,我自己走回去。”孟灵儿撇开头,拉着水苏往前走,全然不管身后的陈渊等人。
虽然她是乘驴车出城的,但乘车时间不算久,如今走回去个把时辰应该能到。
熊茂和秦洋面面相觑,皆是心道这小娘子气性不小。
但她不愿,他们总不能硬把人拉上马,有些事大将军能做,他们却不能。且不说那位裴夫人颇为神秘,单凭大将军对其极感兴趣这一点,日后多半会将她收入府中当宠姬,他们和孟小娘子结下梁子并非明智之举。
“熊茂,你带几人先随将军回,我与秦洋护送孟小娘子。”陈渊说。
熊茂颔首道:“那你好生看住,别让人又跑了。”
陈渊面无表情:“此事你不必多嘴。”
熊茂呵笑:“你那不是有前车之鉴嘛,我好心提醒你罢了。”
陈渊淡淡道:“你有这份闲情,不如多想想该如何向大将军解释你调查不力之事。”
熊茂噎住,半晌憋不出一个屁来,气哼哼带着三人先驱马走了。
……
裴莺服了软后,大黑马慢了下来,不过慢也仅仅是相对刚刚而已,和驴车比仍旧快许多,裴莺抓着霍霆山的胳膊不敢松懈,心里祈祷着快些到城门口。
“夫人莫怕,不会把你摔下去的。”霍霆山低笑,话毕竟还松开了黑马的缰绳,改而覆在她的双手之上。
裴莺不住惊呼:“将军,缰绳要拿住!”
没有马镫,也没有高桥马鞍,这人竟敢放缰绳,也不知是说他莽撞还是胆大。
霍霆山捏了捏她玉笋般的指尖:“宽心,乌夜通人性,又跟随我多年,最是稳重不过。”
裴莺想起方才的风驰电掣,对“稳重”二字深表怀疑,颤颤巍巍劝道:“还是稳妥些吧。”
霍霆山见裴莺是真的怕极,一双眸子水光粼粼的,似随时要沁出泪来,他笑道:“原来夫人这般的胆小,还是说夫人所有的胆色都用于不辞而别?”
裴莺莫名心里打了个突,隐隐不安,这事还没过去吗?
乌夜不愧为万里挑一的良驹,哪怕霍霆山不驾马,它也稳稳当当载二人回到南城门。
南城门外有两辆马车候着,霍霆山在马车前停下,抱着裴莺下马。
裴莺腿脚发软,踩在地上似踏在云中,站都站不稳,不过霍霆山本就没打算松手,将人抱下来后,欲往马车上抱。
裴莺自是不肯的:“将军,我自己能走。”
霍霆山低眸看她,狭长的眼幽深得很。
裴莺总觉得那双眼里有吃人的野兽,移开目光不和他对视:“息女还在后面,我想等等她。”
带着几人的熊茂这时也到了。
最近着手的不少任务都与那位裴夫人有关,越是调查,熊茂便越好奇,既好奇她从何处学得那些治理之策,也好奇当初郝姓小衙役吹嘘的所谓艳压丽贵妃的美貌。
熊茂还是不信郝武那番说辞的。
若裴夫人真比艳冠京华的丽贵妃还要貌美,为何不进宫呢?宫里多的是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如今终于追上人,熊茂迫不及待地定睛一瞧,然后眼珠子险些掉出来。
大将军怀中抱着的那妇人脸儿颈儿都黑黝黝的,肤色也就比他这个风里来、雨里去的粗人浅那么少许。他眼神好,还瞅见那妇人面上有数颗黑痣,有的长在嘴角边,有的在颧骨上,只看了一眼,熊茂便不忍再细看,心道郝姓小衙役之言果真不可信。
容貌极盛,似皓月当空?
简直一派胡言。
这无盐女除去身姿丰腴婀娜、头发乌黑柔软,再无可取之处,和过往那些美人相比更是如云泥之别,大将军为何看上个无盐女?
莫非是大将军知晓裴夫人身携瑰宝后,以身饲虎,因此才换得马镫等神器……
思绪乱飞的熊茂一张大脸微微扭曲,看着霍霆山的目光又多了几许敬佩。
但此时无论是裴莺还是霍霆山,都没有空理会熊茂。裴莺说要等孟灵儿,霍霆山听了只是道了句“会有人将她送回来”,便再次拦腰抱起裴莺,将人抱进马车内。
马车内空间要比驴车大得多,四角挂着精美的绸纱,窗牗边垂着浅色的车帷,车内中间置有小几,两方是软座,侧面摆着小木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