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见裴莺把天聊死了,宁青颖又道:“裴夫人,你信命吗?”
裴莺摇头说不信:“我不信那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十岁那年,我母亲带我和姐姐去寺庙祈福,在上山路上偶遇一个衣着褴褛的僧人,那僧人向我母亲化缘,我母亲心善,给了他几个铜板和身上带着的所有粟饭团。那僧人谢过以后,说为我和姐姐算两卦以做报答。”宁青颖说着从前。
裴莺知晓势必有这一遭,因此静听。
宁青颖继续道:“当时那僧人问了我姐妹二人的生辰八字以后,便拿出龟板卜卦,他说我姐姐会嫁贵人。”
说到这里,宁青颖转眸看裴莺:“她十六岁出嫁,后来姐夫扶摇直上,完全当得一声贵人。”
裴莺颔首。
宁青颖美目微眯,又继续道:“那僧人给姐姐算完卦,又给我算了一卦,道我命格贵重,唯有那真正的显贵之人才能镇住我,再借我的命格平步青云。若是寻常男人娶了我,会反噬受难,轻则病痛缠身,重则直接丢了性命。我原先听了只觉荒唐,却未等我母亲询问,那僧人竟呕出一口血来,脚下不稳,沿着石阶一路滚了下去。”
裴莺惊讶:“那他后来如何?”
宁青颖垂眸:“我母亲立马让家仆去施救,但他摔得头破血流,已是昏迷不醒,我母亲见他原来从寺庙的石阶下来,只得让人将他送回庙中,还顺带询问了那僧人的身份,一问之下大吃一惊。”
哪怕裴莺知晓对方的最终目的,但仍被勾起了好奇心:“令慈问到了什么?”
宁青颖:“那僧人竟是寺庙中一得道高僧,许多小僧都唤他师叔,道号慧法。此人鹤发童颜,瞧着不过是花甲之年,但实际百岁有余。”
裴莺错愕:“这一摔如何得了?”
别说百岁了,六旬的老者也很怕摔跤。
宁青颖叹道:“不久后,慧法大师圆寂。如今想来,是我害了他,都怪我让他窥到一丝天机,令他遭了天惩。”
裴莺:“……”
那个大师真的不是摔死的吗?
见裴莺没接话,宁青颖眸光微闪,“其实大师批命之事,我当时未曾放在心上,直到我出嫁,嫁给了我第一任丈夫,他和我成婚后只活了四年就去了。接下来我还嫁过两次,且一次比一次嫁得高,我第三任丈夫是中监军,他是听闻我命格贵重之名才来求娶我的,未曾想十年都熬不到,又去了。”
裴莺:“……你节哀。”
恰好这时行到一座院子前,裴莺转移话题:“这清辉院不错,不如我们进入看看。”
“裴夫人,不怕你笑话,我有一事相求。”
裴莺心里诧异。
这般快?
她今日才刚来到州牧府,是否有些太沉不住气?
“裴夫人,我有许多年未见知章了,能否容我在府中多住几日?”宁青颖问。
裴莺笑道:“这有什么,二妹妹随意。”
*
在裴莺带着宁青颖游园时,霍霆山父子走到了书房。
霍霆山转身看向二儿子:“你何时回幽州?”
“父亲,我才刚来没多久,您让我再在这里多待些时日吧。”霍知章不想回幽州。
这里有能烧出好菜的铁锅,还有带劲的好酒。回幽州作甚,日日被兄长检查课业吗?
霍霆山:“多留几日也行,从明日起,你随孟灵儿那小丫头一同跟着公孙太和读书。”
霍知章噎住,最后屈服了。
反正都要读书,在这里好歹还好吃好喝。
又问了些小儿子在幽州的事后,霍霆山说:“行,你回去准备读书一事吧。”
霍知章却没动,迟疑着说:“父亲,姨母她丧夫了。”
“她丧夫与你何干?”霍霆山哂笑。
霍知章皱眉说:“她毕竟是我姨母。姨母生得天香国色,虽说三嫁三丧,但有命格之名在身,那些个自命不凡的人肯定会对我姨母动心思。”
霍霆山懒懒抬起眸:“你小子想说什么?”
霍知章低声道:“父亲,我一岁多那年您问我和兄长,说您娶姨母为妻,让她照顾我们兄弟如何,兄长当时没意见,是我不懂事哭闹……”
“也不算不懂事。”霍霆山忽然道。
霍知章惊愕。
他父亲极少夸人,如今这句在他听来已是夸赞。
“父亲。”霍知章不解。
霍知章转头看向旁边,那处靠窗牗的位置摆着一张小案几,案几上有一个画有“楚河漢界”的木盒子,男人眼里荡开一抹笑:“你小子当年挺不错。”
霍知章惊愕得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片刻后,霍霆山收回目光:“还有事?”
霍知章听了那句夸赞后,心里莫名生出一阵退意,却又明白他父亲是不喜拖泥带水之人,这事既然开了头,也就只此一次机会。
思来想去,霍知章继续道:“父亲,当初您肯娶姨母为妻,想来是不讨厌她的。她如今没了庇护,又有那等命格之名在身,得之者显贵,把姨母迎入府中于您有益无害。”
“我过几个月得和你母亲成婚。”霍霆山淡淡道。
“姨母……”霍知章本来想说姨母可以当妾室,但忽觉这话从他这个小辈口中说出来不妥,于是没了声。
“方才那些话,是你自己想说的,还是你姨母让你说的?”霍霆山面上无波无澜。
霍知章垂下眼。
父亲毕竟是他父亲,不至于因为这点事疏远他。
但若让他知晓是姨母的意愿,他愿意还好,不愿的话,说不准会对宁家有意见。
霍知章:“是我自己想说的。”
“既然是你自己想的,那现在就把那等念头抛开,一日日不干正事,倒是倒腾起你老子的事来,浑身牛劲使不完是吧?”霍霆山冷呵了声:“待会儿我就和公孙太和说,让他给你多布置些课业。”
霍知章宛若雷击。
*
如今赵天子沉溺修长生,几乎不问国事,国事由天子小舅父纪羡白,和以崔安为首的宦党一同把持。
长安,纪府。
书房内熏香袅袅,梨木书架,云檀案几,架上摆件无处不名贵,檀木作房梁,水晶玉璧为灯,连铺地的都是一等一的好玉,可见主人家资产并非一般的雄厚。
“大司马,这是并州那边传来的消息。”卫兵来报。
坐在案几之后的男人于他如今的职位而言过分年轻了,模样看着未至不惑。他皮肤白皙,相貌有几分赵天子未发福前的阴柔隽秀。
比起过往单纯带火漆的密报,如今密报旁多了一轴长卷,纪羡白先打开密信,一目十行。
男人嘴角勾起,眼底汇聚起阴鸷:“这个霍君泽真是越来越不安分,先后吞了二州,也不怕把自己噎死。”
卫兵垂头不敢多言。
纪羡白:“把孔策喊过来。”
“唯。”
不久后,一个五短身材的老者走进书房。
“孔先生,你那个四姓家仆的师弟如今成了五姓家仆,归了霍君泽,或许不久以后,你们师兄弟便能聚首。”纪羡白似笑非笑。
窗牗旁的少许光影落在他面上,仿佛映着洞穴里一条艳丽的蛇。
“主公此话差矣,某那个师弟最是不定性,说不准过些时候那霍君泽死于非命,他又得择新主。”孔策笑道。
纪羡白哼笑了声:“先生不必哄我,当初扣了幽州军饷,那人还能活蹦乱跳,我便知他是个顽强的。”
“主公,前往并州的斥候回来否?”孔策正色。
纪羡白说已回。
孔策不住问:“那则流言查得如何?霍君泽身旁的妇人与传言相符否?”
纪羡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摩挲着手上的扳指:“近半年来,幽州冒出的新物件不少。先是马镫马鞍,又是梯田和香皂,接着还弄起了邸报,一样接一样,倒叫人应接不暇。若没有流言之说,先生能想到幽州那边竟出了一个这般大能耐的妇人吗?”
孔策摇头:“某不能。”
如今的女郎多困于后院,习的是女红之术,若厉害点的,习的则是后院权衡和管家之术。
若无旁的指点,一生仅此而已。
纪羡白唇边弧度加深:“我也不能,所以谁能想到这一切还真和一个小妇人有关。说起来还得感谢石并州那几个儿子,若非他们,我还真发现不了这个关键。”
孔策闻言大惊:“主公,这般说来传言属实?”
“那些五六分吧,这世界若有九天玄女,若真能活死人肉白骨,陛下还求什长生?”说话间,纪羡白拿起旁边的长卷。
这长卷是随密信一同送来的,方才纪羡白只拆了密信,未动这长卷。
长卷中有卷轴,能使画卷流畅展开而不出现折痕。
“哗啦”的一下,长卷被打开。
纪羡白凝眸,唇边的笑意一顿,紧接着骤然加深许多:“看来传言不止五六分可信,起码有个七八分。”
见孔策面有好奇之色,纪羡白将画卷递过去。
孔策拿过来看,眼里蔓开惊艳。
画卷上绘了一名云发丰艳的美妇人,那画者的画工不俗,连她身上那件圆领襦裙的绘边也描绘得十分仔细,更别说那张颜盛色茂的玉容了。
飘飘若仙,栩栩如生。
看了片刻,孔策将画卷重新放于案上:“主公,可查到此女身世?”
“暂未,那霍君泽将她护得紧,竟没有多少信息。”纪羡白将画卷拿过。
孔策沉吟片刻:“此女有大才,不能让她继续为幽州效力。主公,某之前提议您畜养的那批特殊的士兵,不知如今培训得如何?”
说起这事,纪羡白眼角弯出笑:“已培训好,先前日子牛刀小试,成绩斐然。”
纪羡白转了转扳指:“还是先生足智多谋,世人男儿多自傲,皆道兄弟如手足,女人似衣裳,谁又能想到这衣裳或者能大有作为呢?”
孔策笑称是也。
“希望她们能将那位裴夫人带回来,如此便是功德无量。”纪羡白目光重新落在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