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莺思索片刻,让卫兵给霍霆山递了个话后,便带上女儿出门了。
裴莺坐在马车里,听着女儿开心地说着小话,不由有些恍惚。
回家。
可是,她的家不在这里……
目光落在对面的小姑娘身上,裴莺缓缓笑了。
不对,她的家也可以在这里。
马车的车轮碾过青石板,窗牗的喧嚣声飘入内,裴莺听着或吆喝或谈笑,却有些发愁了,不知待会儿如何应对。
她并没有裴夫人的记忆,上次见裴回舟还是对方先开的口。
还未等裴莺想好,马车已停。
车外的陈渊说:“裴府已至,裴夫人、孟小娘子请下车。”
裴莺回神。
孟灵儿雀跃地下车了。
裴府门口,裴世德领着一家子在等候,见了从车里出来的孟灵儿,裴父裴母皆是一愣,随即笑得面上褶子更深了些。
五年前,裴家举家搬到并州。当时孟灵儿已十岁了,因着时常去裴家走动,她和外祖家感情极好,如今见了人,孟灵儿挨个喊人,又说了些吉利话。
裴母笑得连眼睛都只剩一条缝隙,“一转眼,灵儿都是亭亭玉立的小娘子了,好好好,真好。”
裴莺这时从车里下来。
周围静了静。
裴莺抬眸看向不远处的裴家人。
之前通过家书,她对裴家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裴父裴母育有二子一女,大兄裴回舟,二兄裴知乐。
裴回舟只有一妻江氏,与妻育有一子二女;二兄裴知乐有一妻二妾,除了妻子陈氏所出的嫡子外,还有二子二女。
裴家的人口不算太多,加之她曾见过裴回舟,如今倒也好区分。
最中间的是一对五旬夫妻,两侧分别站着裴回舟和一陌生男人,再在他们旁边的是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妇人,妇人旁边站着少年郎和小娘子。
“莺莺。”裴母嘴唇颤抖。
裴莺在心里叹了声:“父亲、母亲,我回来了。”
方才见了孟灵儿喜笑颜开的裴母,如今眼中泛起少许泪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父亲、母亲,先让妹妹和灵儿进屋。”裴回舟开口。
裴世德忙说:“对,别站在门口了,快快进来。”
自打见面起,裴莺的一只手一直被裴母握着,如今进屋也是牵着她进去,对方的手有些粗糙,但很温暖,裴莺那点局促逐渐消失。
裴府是座四进的宅子,一行人去了正厅。
裴氏兄弟的小郎君和小娘子依次来和裴莺见礼。此行回裴家,裴莺准备了礼物,人人皆有份。
“你也真是的,回来就回来,带礼物作甚。”裴母拍拍裴莺的手。
裴莺笑着说道,“难得回来一次,哪有空着手回来的道理。”
裴莺这话说完,那边有一声小小的惊呼,裴母和另外几人看过去,只见是年纪最小的孙女偷偷打开了锦盒。
见几人看过来,十岁的裴迟迟涨红了小脸蛋,最后憋出一句,“谢谢姑姑。”
这让其他人好奇了,都想看看锦盒里装的是什么。
裴莺见状道,“都是自家人,没有那么多讲究,想看就看。”
有了她这句话,本来端着锦盒的小辈有动作了。
这时候裴莺看出一些门道来,有两个小郎君和小娘子闻言当即拆了礼盒,剩下的四个则是迟疑的,偷偷看向坐在她二兄身旁的陈夫人,待对方点头后,才敢有动作。
嫡和庶这一刻无比分明。
裴莺垂下眼。
“姑姑,好漂亮的玉挂啊!”
“这金玉簪真好看,谢谢姑姑。”
……
惊喜的道谢声此起彼伏,小辈们惊叹不已。
陈氏和江氏没有拆锦盒,但看着小辈们拆出来的礼物,她们望着裴莺的目光又多了几分热切。
在正厅聊了片刻后,裴母提出让裴莺陪她回房间说些私房话。
裴莺随她离了正厅,去了一间厢房里。
这房间摆设讲究,但没多少生活气息,想来是用来招待贵客的。
房门关上,裴母拉着裴莺到软榻上坐下,“你这次回来,总觉得你与我生分了许多。”
裴莺拿着锦帕的手紧了紧,“没有的事。”
“母女之间,我也不和你来虚的,莺莺,你如今有身孕否?”裴母问。
裴莺惊愕道:“母亲怎的问这个?”
裴母观她面色,疑惑说:“没有?”
“自然是没有。”裴莺回答。
裴母不解道:“既无身孕在身,那为何霍幽州这般着急?”
比预计提前许多抵达远山郡不谈,抵达的第二日竟就要下聘了。这怎么看都有点急匆匆的意思,若非莺莺有身孕,为何这般着急?
裴莺多少知道点真实原因,但这个原因没脸说出口。
女儿沉默,裴母也不觉奇怪。
不知道很平常,虽说是娶妻,但大事哪能和妇道人家说的。
“莺莺,你和那位成婚后,是该要个孩子的。”裴母握着女儿的手。
裴莺黛眉微不可见的拧了拧,“不要孩子,我有灵儿已足矣。”
“不要孩子如何行?”裴母大骇,忙说:“你和他岁数相去不远,而红颜易老,他手中的权柄却越来越盛,年轻的小娘子如春日的嫩芽般一茬接着一茬冒出来。再过些年,待你容色不在时,男人就该变心了,有个孩子作为倚靠,不愁日后没有富贵日子。”
裴莺还是说:“我都这般年纪了,还要什孩子。”
“你这丫头怎的就说不通呢?你并非生的头胎,经产妇生产还更有经验些。”裴母着急,后面不惜说:“别看你父亲如今老实,年轻时也是个心思多的,但我为他正室,后面又为他生了你们兄妹三个,如今老了,他也安分和我过日子。”
裴莺慢慢抚平手中帕子的皱褶,没有接母亲这句话。
裴母见状,又想起女儿和孟家郎君成婚多年,只有孟灵儿一个子嗣,不由眉心一跳:“莺莺,你老实和我说,你是否上次生产坏了身体?”
这点裴莺不知晓,不过她自觉身体挺好,平日没病没痛,月事规律,且大多时候不知不觉就结束了。
想到裴母的催生,裴莺干脆颔首:“对,是那时坏了身体。”
裴母一脸心疼,“怎的之前不见你说起,之前住在北川县那会儿,我听闻有个杏林妙手,专治女郎不育,说是吃几副药,再喝些神符符水,很快就能三年抱两。”
裴莺:“……”
见裴莺又沉默,裴母咬牙低声道:“莺莺,你生不了,可否想过把裴家旁支一个女郎迎过去,让她生一个,最好生的还是小郎君,到时再记在你名下。”
裴莺惊愕,“您怎会有这般想法?”
裴母握紧她的手,“你别怪为娘的在你刚回来就和你说这些,世间男人多薄情,你和他又是半路夫妻,若没有子嗣,往后于你不利。”
裴莺叹了口气:“母亲,此事不必再说。”
……
金乌逐渐西斜,裴莺带着孟灵儿告别了裴家等人,乘着马车回州牧府。
回程路上,孟灵儿几番看向裴莺,到底说:“娘亲,您不开心吗?”
裴莺回神,对女儿露出笑容,“没有的事。”
孟灵儿眉心微动。
没有吗?
可她觉得娘亲方才就是不太高兴。
见女儿眼中有怀疑,裴莺随便找了个借口,“我方才是在想不知裴氏佳酿在长安售卖得如何,之前香皂一事中途略有波折,有人眼红我们的盈利,在暗地里对幽州的商贾下手,不知这回是否还会遇到那般糟心的事,因此不由有些担忧。”
孟灵儿恍然,“娘亲您莫忧,有过上回,想来将军已有应对之策。”
裴莺笑着点头。
……
霍霆山听闻裴莺回来了,便从书房回了主院。
只要未歇息,裴莺都没关房门的习惯,这会儿霍霆山直接迈步入内。
美妇人坐在窗牗旁的软榻上,扭头看着窗外,夕阳落在她的侧脸上,为她柔软的云鬓度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芒,她笼在光晕里,似乎随时都会随着那灿烂的余晖一同堙灭。
霍霆山脚步稍顿,再往前走时,速度比之前快了少许。
裴莺在想今日下午之事,越是想,就越觉得无力。
果然,她还是没办法适应这里,无法接受许多与现代截然不同的观念……
发带忽然被轻扯了下,裴莺下意识转头,才发觉霍霆山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旁。
“今日裴家有人让你难堪?”他低眸,映着夕阳的黑眸看着比平日透亮些。
裴莺稍愣,然后摇头:“没有的事,家里人都很热情。”
霍霆山手指绕过那条深蓝的发带,“夫人又拿谎话诓骗我。”
“没有骗你。”裴莺也不知这人的眼睛是如何长的,她其实也算不上说谎,方才那话起码有八分真,但他就是一眼能看出来。
“若是没撒谎,夫人怎的这般神情?郁闷二字都快写脸上了。”霍霆山淡淡道。
按理说裴家欢迎她都来不及,不会对她摆架子才是。但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就蔫了,这不是在裴家那处碰了壁还能是什么?
裴莺找了个借口:“并非是郁闷,只是许久未见双亲,不由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