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莺给裴父裴母叩首。
裴母亲自将人牵起,语气欣慰又不舍道,“莺莺,虽说你已不是小娘子了,但为娘还是要叮嘱你一番,嫁了人后就需以夫为纲,上侍舅姑,下育子嗣,勤俭爱家,有容人之量,如此方能夫妻和睦长久。”
裴母的这番话,裴莺左耳进右耳出。
因着遮着盖头,裴母也没发现她根本没认真听。
霍霆山在吉日准时来到裴府,他今日身着黑赤色长袍,腰上一向配戴的环首刀摘了,刀具已除,却无损他半分威严。
随他来的迎亲卫兵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一个个健壮魁梧,精神面貌极好,卫兵换了装束,骑兵队的马匹脖子上亦多了一条喜庆的红绸。
裴府门前聚了不少围观的布衣。
“好威武的迎亲队,我竟觉得那些个卫兵也是一等一的好郎君,个个皆是青年才俊。”
“瞧你这话说的,能随行的肯定是经过精心挑选,说不准其中有不少是军官,能不好吗?”
“我家有一小女,还尚未婚配……”
“得了吧,他们是要回幽州的。”
“回幽州也成啊,反正是份好前程。”
“别说了,新娘子出来了!”
周围讨论声一止,纷纷将目光从车队和马匹上收回,转到裴府大门处。
一道高大的身影率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只见他牵着一位身着玄红圆领襦裙、足蹬蹑丝履的女郎。
女郎头覆红纱,看不清容颜,但身姿纤秾有致,曼妙得很,再观她垂在身侧的素手,肤白如羊脂,也像冬日的新雪。
裴莺看不见路,只听见周围不断传来赞叹之声,牵着她的那只大掌带着厚茧,很粗糙,在这春日里也暖和得过分。
接亲的马车就停在裴府门口,没走几步就到了。
“夫人请上车。”
裴莺在霍霆山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在帏帘落下的那一瞬间,她听到男人低声和她说了句话。
美妇人稍怔。
霍霆山把裴莺送上马车后,坐在了马车的驾车之位,执着马鞭在牵车的骏马上轻拍了下。
骏马踱步,待车轮转过三周后,霍霆山勒停马匹,并将驾车位交给卫兵,他则翻身骑上乌夜。
在裴父裴母和布衣的目送中,簇拥着马架的骑兵队逐渐走远。
今日接亲向来不走回头路,霍霆山是从州牧府出来的,接了人后便没打算回去。
冀州的远山郡和并州的肖江郡不同,前者周围不远有不少小城镇,一日可抵达,不似肖江郡附近只有一个破旧的白光县。
接亲后,是正式启程了,不过是兵分两路走。
霍霆山接了裴莺,领兵独行一路。
其余人等,比如孟灵儿和霍知章,都随大部队从另一道离开远山郡。
不过迎亲的骑兵队出了城门后,霍霆山命令队伍暂且停下。
裴回舟作为裴家的送亲人,看见为首的男人从大黑马上翻身而下,而后眼睁睁地看着他进了那辆被簇拥着的马车里。
裴回舟不由瞠目,和旁边的裴家奴仆说,“这于礼不合。”
奴仆不敢言,却在心里暗自道,就算真于礼不合,难不成上去阻止?
马车里。
裴莺因着霍霆山之前和她说的那番小话,她一直没有动头上的红纱。马车停下时她能察觉到,不久后,裴莺听到了车厢门打开的声音。
头上的红纱还盖着,裴莺看不见,只听到最初始踏进车厢的那声脚步轻响。
有人说话,“夫人。”
他的声音很低沉,像一汪沉寂的浩海,但裴莺敏锐听到了和平日细微的不同,似海下暗流澎湃。
裴莺放在膝上的手不住蜷紧了些,嗯的应了声。
盖在她头上的红纱被拿住一角缓缓掀开,那张芙蓉玉面一寸寸地露了出来,胭脂点染红唇,又似本就是天生的娇丽秾艳,她抬起眸来,那双敛着浮光秋水的美目清澈温雅,霍霆山清晰地看到其内映着他的小身影。
“夫人今日甚美。”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裴莺脸上抹了些胭脂,这会儿胭脂色仿佛更盛了许多,“将军今日也很俊朗。”
他今日也特地整装过,玄冠束发,身上的玄袍平整得一丝不苟,连胡茬都刮干净了。
霍霆山闻言笑了声,“看来这回是真的不嫌我。”
裴回舟在马车外着急地等待着,静数着时间慢慢过去,越等越心急,就当他打算前去提醒该启程时,一道伟岸的身影从马车里出来。
那人利落翻身上马,队伍重新启程。
裴回舟呼出一口浊气。
骑兵队抵达青湖县时已是申时了,霍知章所在的大部队先一步抵达青湖县,因此厩置住处已整顿好,霍霆山的骑兵队直接入住便可。
马车在厩置门口停下,裴莺刚推开车门,就看到同样想抬手的霍霆山。
“看来夫人是闷着了。”他边说,目光再次扫过她玄赤色的圆领襦裙,看了一遍又一遍。
“确实有些疲乏。”裴莺伸手,借着他的力下了马车。
今日和平常不同,平日她习惯用两条发带束发,亦或者让辛锦用根发簪或步摇,如何轻便如何来。
但今日是盛装,不仅穿得讲究,这头上的饰物估计有十来件,特别沉。
裴莺迫不及待回去卸个妆。
裴莺和霍霆山一同往厩置里走,她听身旁男人道:“夫人,今日是吉日。”
裴莺最开始没明白他想说什么,“嗯,是吉日。”
霍霆山又说:“其实今日算起来,也算我们的成婚日。”
裴莺脚步稍顿,这回她听懂了,“不算成婚日,成婚日在六月。”
“刚接到新妇,第一宿就分房睡不吉利。”霍霆山说。
裴莺无言,这人分明是个铁血无神论者,如今竟能昧着心说不吉利这话。
裴回舟方才也下了马,如今就在两人身后不远,前面的说话声飘过来,向来温和的男人一张脸顿时黑了黑。
“莺莺。”裴回舟忍不住道。
裴莺回头,看到几步开外的裴回舟,观其面色,便知方才霍霆山那番“皮糙肉厚”的话是被大兄听了去。
裴莺递个台阶过去:“大兄可是有事要嘱咐我?”
裴回舟颔首,“正是,莺莺借步说话。”
裴莺看了霍霆山一眼,“将军先行进去,我稍后就来。”
霍霆山很平静。
但和他对视的这一眼,裴莺心里打了个突,莫名有种预感。
这人可能又会我行我素。
第84章
裴莺跟着裴回舟走了几步, 到厩置大厅的角落处。
裴回舟背靠墙壁那边、面朝外,目光能看到正厅的其他人,他看到霍霆山停在厩置的楼梯口处, 似在等裴莺, 对方与这里有些距离, 应该听不见了。
于是裴回舟斟酌开口:“莺莺, 今日只是迎亲,不能万事都顺着他, 否则往后如何是好?”
迎亲非成婚, 哪能直接睡一起, 不妥不妥。
他那句“往后如何是好”相当委婉了, 直接的意思其实是:倘若今日让他肆意妄为,就是坏了规矩,他日后岂能尊重你这个正室。
“大兄, 我知晓的。”裴莺点头。
她背对着大厅, 看不见除裴回舟以外的其他人, 但感觉话出口后, 有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他在看她。
那目光似还带了些别的意味。
裴莺蜷了蜷手指, 到底没忍住回头看了眼,便见霍霆山站在楼梯口,与这边确实有些距离。
寻常人肯定是听不见的,但这人生了双狗耳朵, 也不知晓是否听到了只言片语。
又叮嘱了两句后, 裴回舟让人回去了。
裴莺转身往回走。
厩置的一层有房间,但一层多鼠蚁, 因此只用来招待普通客人。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和三楼,行至楼梯口, 裴莺对霍霆山:“将军上楼吧。”
未曾想这人轻笑了声,忽然来了句:“我忽然发现你大兄与你有不少相似之处。”
裴莺目露疑惑。
他这说的什么话,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模样上肯定有些许像的。
“你俩某些时刻那胆子就和江豚似的,看着不起眼,实际总能出乎人意料。”霍霆山继续说。
裴莺:“……”
所以他刚刚是听见了吧。
不过听见就听见,裴莺有理有据:“大兄也是为我着想,且将军方才所说之事,本就不符礼法。”
“礼法。”霍霆山将这二字在嘴里过了遭,意味不明的笑了声,后面不言。
裴莺的厢房在三楼,隔壁是霍霆山的住处。
回了房以后,裴莺让辛锦卸掉她头上的发饰。
前面放了个妆匣盒,那盒子原本是空的,裴莺过一会儿就看见辛锦往里面放一件首饰。
金镶绿松石的耳坠,呈孔雀开屏状的金花,金镶玉的步摇,用于固定的细长玉钗,白玉和各色宝石组和的璎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