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莺微微叹了口气:“我也不知晓。”
不知想起什么,孟灵儿眼睛亮晶晶的:“我听说长安繁华极了,有楼高百尺,朱楼碧瓦,到了夜里万家灯火齐闪烁,对了对了,还有许多西域来的胡商,他们手里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可多了。娘亲,以后我们会去长安吗?”
裴莺抿了抿唇。
霍霆山是幽州牧,无天子召令不得入长安,若是她一直待在他身旁,去长安也成了奢望。
但女儿想去长安,她是一定要带她去的,如今只能等合适的时机脱身。
“会的,以后我们会去长安。”裴莺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
孟灵儿立马喜笑颜开,正准备抱着母亲撒会儿娇,她陡然发现母亲蹙起了黛眉:“母亲?”
裴莺一顿,随即对她笑了笑:“无事,只是忽然想起长安的物价比北川县要贵,到时去了长安,银钱得省着点花才是。”
裴莺垂下眼眸,努力忽略不远处那道粘在她身上的贪婪目光。
孟灵儿斗志昂扬地握拳:“我的女红不错,到时银钱不够花了,我就去卖绣品。”
裴莺失笑:“用不着你。”
搬空所有家具后、成为吉屋的孟宅卖了二十五两,这个价格其实还不错。
因为北川县只是个边缘小郡县,房价和大城市没法比,且不久前才经历了寇贼,死了很多人,周围有的成了凶宅,房价受了不少影响。
她手上算上典当家具的银钱,如今有个四十两,这钱放在偏远小郡县是巨款,但如果到了长安,是不够看的。
不过再怎么不够看,她也不至于让女儿去当童工。
“夫人、小娘子,可以上车了。”辛锦恭敬道。
母女俩上车。
直到进了车厢,有挡板隔开,那道令人生厌的目光才消失不见。
大军出发。
裴莺所乘的马车被牢牢护在其中,谭进骑着马和熊茂几人走在一道。
他自然不是孤身一人来的,和他一同来的还有几个部下,只不过鲜少人发现如今谭进身边缺了一人。
行军到大半时,一个兊州兵归队,对着谭进微微摇头。
谭进眼中光芒大盛。
被公孙良义正言辞拒绝以后,冷静下来的谭进有了另一个猜想。或许那位夫人是霍霆山的亲戚,比如说远方表妹。
若是有这等亲属关系,他直接讨了确实不合适。
心里痒痒的谭进左思右想,遂暗地里派人去打听,而这打听的结果也让他满意极了,那位夫人不是霍霆山的远亲。
且不论谭进心中如何激昂澎湃,大军一路向南,不久后便瞧见了远方的城邦。
熊茂老远就瞧见城外堆叠起来的京观,两座京华一左一右分立于城门左右,京观上的一条条蓝巾被鲜红的血浸染。
京观下的血湾流成小溪,渗进地里,将黄褐色的泥土也染成了暗红色。
这等场景熊茂一干武将司空见惯,往日他们和鲜卑人对战,也爱筑京观震慑对方。
和蛮夷打仗,手段温和如何能行?
不过想到如今还有个娇弱的裴夫人,上回裴夫人被吓晕了过去,熊茂忙驱马至马车旁:“城外脏乱,还请夫人切莫掀开帏帘。”
裴莺也想起了那次的“拦腰折断”,顿时脸色微白:“多谢提醒。”
幽州军见怪不怪,但谭进几人都不由变了脸色。他们是兊州来的,只和其他州有过小摩擦,何曾见过这种可怖的场景。
有个兊州兵受不住了,“呕”的一声吐了出来。
“哈哈哈,小老弟你是没见过这等场面吧,无什可怕的,都死了。”熊茂笑道。
谭进面色青白地附和,心里却暗恨。这群人果然是北方出来的蛮子,行事野蛮随心所欲,全无顾忌可言。
大军进城。
广平郡作为蓝巾逆贼起义的第一地,当初自然是占据了广平郡的郡守府。
不过和北川县倒霉的县令不同,这位郡守耳目机灵多了,察觉到不对劲的第一时间便携老小跑路。
郡守府空了出来,如今霍霆山占了广平郡,自然入住郡守府。
马车停下。
裴莺听熊茂说郡守府到了,辛锦率先下了车,先将急吼吼要下车喘气的孟灵儿搀下来,然后再去扶裴莺。
谭进也下了马,将马匹缰绳丢给部下后,问守门的幽州兵:“霍幽州现在可在府中?”
守门的幽州兵说在的。
谭进:“去通传一声,说兊州都督谭进求见。”
那卫兵心头一惊,忙转身入府要去汇报。刚好这时和裴莺一行碰上,裴莺适时退后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卫兵很清楚这位裴夫人在军中的分量,拱手抱拳谢过后,才迅速入内。
谭进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眼底掠过一缕笑。果然是个妾室,还是个谨言慎行的。
待卫兵入府后,裴莺也跟着另外接待的卫兵去了后院。
霍霆山在书房中,听闻兊州谭进在门口,又听说此人先前去军营中寻他结果扑了个空、后面随幽州军一并来的,不由眉梢微扬:“兊州谭进?让他在前厅等候片刻,我很快过去。”
卫兵领命下去。
霍霆山从书房敞开的门看见了熊茂,他将人唤进来,问:“我不在军中时,可有要事发生?”
熊茂摇头,大将军不过离开几个时辰,能有什么要事。但这时,他脑中却不由掠过一个画面,熊茂摇头的动作顿住。
熊茂挠了挠大脑袋:“大将军,确有一事,但不是大事。”
霍霆山轻啧了声:“有事说事,你长了嘴就只会吃是吧。”
熊茂忙道:“谭进来军营寻您时,看见裴夫人了,他以为裴夫人是您的妾室,欲讨要。”
霍霆山冷笑:“他什么都想,怎么不让赵天子把皇位给他坐。”
熊茂下意识回头看身后。
书房的门开着,所幸此处已经是幽州军的地盘,外人都在前厅。
熊茂呼出一口浊气,虽然时过多年,但他仍不时被大将军口出狂言的习惯惊到。
“罢了,不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霍霆山起身往外走。
谭进在前厅候了片刻,便看到有一道高大的身影从侧方出来,他忙起身做揖:“兊州都督谭进,拜谒霍幽州,祝贺霍幽州势如破竹大胜蓝巾逆贼,拿下广平郡。”
霍霆山的幽州牧和谭进的上峰兊州牧是平级,大家都是赵天子之臣,论官职,谭进得老老实实行礼。
“谭都督不必多礼。”霍霆山抬手虚扶:“今日小捷罢了,不值一提。”
谭进嘴角抽了抽,真不知该说霍霆山是自谦还是自傲,广平郡若是这般好拿下,早就被黄木勇和袁丁攻破了。
霍霆山入座,府中无侍女,他也不用旁人伺候,自己倒茶:“我听闻你今早来军中寻我,不知谭都督所为何事?”
谭进笑道:“其实是想和霍幽州您商量应敌之策,只是未曾想幽州军勇猛至此,根本不需联合,便将蓝巾逆贼杀了个片甲不留。”
霍幽州眼尾挑起一抹笑:“非我幽州军勇猛,不过是那蓝巾逆贼外强中干,不足为惧。谭都督若不信,下回自己领军和蓝巾逆贼来上一仗,便知他们不过是纸老虎罢了。”
谭进半信半疑。
这霍幽州说的轻巧,此战役用时也确实短,莫非蓝巾逆贼真的只是虚有其表,实则不堪一击?
“霍幽州,您可知司州之人也来了?”谭进换了个话题。
霍霆山颔首:“他们驻扎在常山郡,说来今早我已派人去通知他们。”
谭进脸色微变。
霍幽州命人去通知司州的人了?只通知司州,幽州和司州的关系在他不知道时,竟紧密至此?
霍霆山等他脸色变过两轮,才不急不缓说:“当然,我也有命人去河清郡,算算时间,谭都督的人马亦快到了。”
河清郡,那里驻扎着兊州的兵马。
谭进这才缓了面色,心里估算着几个郡间的距离,提议道:“若是早上通知,司州人马傍晚前能赶至广平郡,不若霍幽州今夜开宴,既是庆功,也为众将士接风洗尘。”
广平郡破了,他们几个州的人势必一聚。择日不如撞日,选在今日正好。
霍霆山也有此意。
之后霍霆山又和谭进聊了几句,见人还算规矩,也没再提裴莺,只觉他是知难而退了。
……
司州这次领兵之人名曰刘百泉,此人和谭进一样同样是个都督,不过比之谭进,他和他的上峰司州牧还有另一层关系,他是司州牧的女婿。
刘百泉是临近黄昏到的郡守府,抵达时竟发现兊州的人已到了,又听闻兊州都督谭进午时已到府中,心中不由惊诧。
河清郡比常山郡距离广平郡还要远,这谭进居然午时就到了。若非提前出发,亦或者早就和幽州的人取得联系,不可能快如此之多。
心里的弯弯绕绕转了又转,刘百泉面上笑容和熙,和幽州的副将们说着道贺的话。
金乌西斜,郡守府的正厅热闹非凡。也亏得广平郡的郡守府够大,正厅宽敞,能容纳下一众案几。
无论是酒舍还是住宅的正厅,皆有上下首之分,一般面上门口且背有“靠山”之位为上首。
今日晚宴的上首,属于霍霆山,既因他为州牧,也因击破广平郡的是他的兵马。而在霍幽州的左右两个下首,分别坐着刘百泉和谭进。
刘百泉心里对这排位并不满意,如今以右为尊,凭什么谭进能坐右下首,莫不是兊州和幽州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情?
美酒佳肴齐放于案几上,黍饭腾着热气,脍炙冒着鲜香,更有鱼羹、腌羝和腊兔等菜肴,除此以外,还有杏子等果蔬以银碟呈在旁侧。
怕不够亮堂,正厅四角特地点了灯,兽形的吊灯上羊油静静燃烧着,光芒落在案几呈菜肴的银碟上,暖澈柔和。
酒樽盈满清液,被男人宽大的手掌执起,霍霆山看向下首一众人,三州齐聚,不久后可能还会迎来冀州的兵马:“我与诸位一样,今日会出现在广平郡,是为讨伐逆贼而来。为人臣者主耳忘身,国耳忘家。陛下有命,我等当义不容辞,愿一切如陛下所愿,愿冀州百姓平乐安康。”
妥妥的忠臣发言,官方又漂亮。
谁都清楚是场面话,但只要赵天子一天不倒,这种场面话就得说。
遂兊、司二州等人忙附和,先是义正言辞谴责一番那恶盈满贯的蓝巾逆贼,再为冀州百姓的惨痛遭遇潸然涕下,待差不多了,又表达铲除蓝巾逆贼的决心。
官方话走过场后,大家才开始享用美食。
在座的基本都是武将,比之文官更为不拘小节些,并不讲究食不言。
喝着美酒,讨论着佳肴如何,再拉拉关系,气氛融合极了,仿佛各州之间涌动的暗流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