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李康顺?
可是李康顺是李司州的儿子, 如若将他杀了,幽、司二州如今勉强持续的和平一定会打破。
这个节骨眼上和司州撕破脸皮,天下人该如何看待他们幽州军?
霍知章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
霍霆山眸子微挑, 并不立马解释, 饶有兴趣的欣赏着儿子的面色变化。
霍知章脸色变过一轮后, 咬牙道:“儿子领命。父亲, 您想他何时去见阎王?”
“问都不问,你也敢做?”霍霆山轻呵了声。
霍知章讷讷道:“父亲的决定肯定是正确的。”
霍霆山嗤笑道:“没有人的决策会一直正确, 岁月会使英明者的双眸逐渐浑浊。大楚的圣文帝年轻时不贤明吗?他也曾爱民如子, 为民造福桑梓。晚年还不是取之尽锱铢, 用之如泥沙。”
霍知章立马说:“父亲您未到晚年。”
霍霆山先回了一句“我自然不老”, 然后目露嫌弃地道,“我怎的会有你这般蠢钝的儿子?旁的不学,只学了熊茂去, 脖子上顶着个家伙只图好看, 都不懂转一转。”
“父亲, 我不是……”霍知章一张脸再次涨红, 忽然他脑中窜过一道电光, “父亲,您为何要突然杀李康顺?如今这局势若是动了他,咱们肯定会和司州闹翻。”
霍霆山面色稍霁。
先将前面一些经过告知儿子,在对方面色大变中, 说出后面的计划, “……你母亲已引导了庄氏携子同行,若无意外他为司州那方的护卫领队, 此番你暗中随去。”
霍霆山沉声道:“在归途、或在庄园中,势必会遇到‘荆州兵’突袭, 对方会趁乱换人。我会安排一支‘荆州军’,提前完成这场浑水摸鱼。”
李啸天既然对接了长安,那就不敢、也不可能再去和荆州牧丛六奇谈合作,所以那支荆州军一定是假的,是司州自己伪装的。
对方能伪装荆州军,他们幽州也能。
李啸天不知晓已泄了密,他无紧迫感,因此不大可能会在来程路上动手,毕竟庄园亦是个好地方。
只要在他们之前,比如去的路上行动,就能先一步截胡。
“父亲,动手一事容易,但事后该如何收场呢?此番司州定会伤亡,但若我方卫兵全须全尾地回来,未免太奇怪,他们一定会起疑的。”霍知章皱眉。
但是让自家兄弟给司州那些人陪葬,他做不出来。
霍霆山早已有对策:“来边陲的这一路,我命人暗中在乱葬岗收集了一些身形高大的尸首,到时可用尸首顶替。”
如今是初春,天气还冷,且他们还有硝石,可随时制些冰块出来。其实也不用太讲究,只要尸首穿着幽州的服饰就行。
他们能随便扯个女郎来冒充他夫人,他为何不能以牙还牙?反正尸首有了,他们幽州这方也“死人”了。
司州不认,到时或许还会大喊有蹊跷。无妨,他们幽州只要一口咬定荆州所为即可,再往里推,可说司州军故意生事,再质疑对方意图是否纯粹。
父子俩在营帐外吹了两刻钟冷风,在摇曳的火光中,他们的面容都变得不甚清晰。
“儿子领命,定不负父亲所托。”霍知章正色。
霍霆山没多说,转身回营帐。
临近帐口的位置放了炭盆,霍霆山一进来就感觉到一股暖意,夜明珠的光幽幽地亮着,不远处的美妇人坐在软床上,正拿着几颗夜明珠在摆弄。
听到脚步声,裴莺转头,“和知章交代完事情了?”
霍霆山应了声,而后说:“夫人,你明日遣个卫兵去司州营,和庄氏说你答应她一同去赏花。”
裴莺见他心神气定,知他是有计划了,“你后面打算如何?”
霍霆山将计划简略的告诉她,不过隐去了让霍知章杀李康顺之事。
裴莺听懂了。
原来他想来一出黑吃黑。
“好,我明日和卫兵说。”裴莺应下。
霍霆山将鞶带上的荷包解下,挂在旁边的架子上:“夫人只管应下,后面无需再出面。”
裴莺黛眉微皱,他这话怎的听着好像让她后日不必随庄曼香同行:“我不出面如何成?”
“如何不成?”霍霆山松了鞶带:“在去的路上动手,那时还未到庄园,庄氏没机会看到你。”
裴莺觉得这法子不太稳妥,“马车从军中出发,后面肯定会汇合的,以庄夫人的性子,一定会和我聊上两句,说不准还会到我马车上来。”
这些日子两军将领时常一起用膳,这一来二去,庄曼香和她越发“熟稔”了。
“军中有一擅口技者,到时让他伪装成夫人。”霍霆山除了外袍。
裴莺怔了怔。
擅口技者?他军中倒是多人才济济。
“霍霆山,我觉得我同去比较好,口技者只有声音像,他毕竟并不是真的我。若庄夫人起初坚持见我一面,最后却如何也见不着人,她肯定会起疑的。一旦起疑,说不准此番行程就取消了,好不容易才有敌在明、我在暗的局势,一旦打草惊蛇,往后再难觅得如此良机。”裴莺低声道。
她说了不少,结果他抬了下眼皮,只说了二字:“不可。”
裴莺被他这利落的拒绝噎了一下,过了片刻才缓过来,“为何不可?”
“有擅口技的士卒足矣,此行用不着夫人。”霍霆山上了软床。
“霍霆山,你莫要小看女郎。”裴莺拧起黛眉。
霍霆山无奈,“夫人,我从未小看你,只是此行危险,夫人没必要以身涉险。”
裴莺温声道:“我并非说你小看我,而是让你莫要小看庄夫人。她女婿被你斩了一臂,女婿的胞弟也死于你手,然而即便如此,她依然能和我们谈笑风生,可见她本身就不是一个普通的女郎。这样的人心思肯定要比旁人缜密,从她的角度出发,她定要此行万无一失。”
霍霆山这回没说话。
裴莺继续说:“你在暗处安排了人马,我定然不会出事。此行知章也会随去,你不放心兵卒为我护航,难不成连亲子也信不过?”
裴莺本以为听了他会展眉,没想到最后一句说完,这人面上似有嫌弃。
“你这是何意?”裴莺惊讶。
“霍知章那小子不肖我,有时着实蠢得慌,哪怕他在暗中随行,我亦不能放心。”霍霆山按了按眉心,“夫人让我再想想。”
裴莺躺下,自己拉被子盖好,“你别想太多,我们占了先机,肯定能事成。退一步来说,就算中途出了茬子,但你是知晓在前半段动手的,可以算时间,倘若超时未归,你带人来寻便是。”
霍霆山见她阖上眼,便随手将黑明珠装回黑纱袋中。
帐中光芒泯灭。
半晌后,霍霆山也躺下了,他顺手将身旁人捞入怀中。
汤婆子在被下滚远了些,裴莺伸脚探了一下,没探着,她干脆收回脚,挨着霍霆山的小腿取暖。
一夜转眼就过,旭日点亮天际一角,很快将苍穹上的黑暗整片驱逐。
裴莺遣了卫兵将消息捎过去。
双方都有意,一拍即合,很快定在了明日巳时启程。预计午时到庄园,在庄园赏花用午膳,待午时后归。
午膳后,裴莺对霍霆山道,“我已和庄夫人约好时间。”
霍霆山从袖中拿出一把小刃,那小短刀不过一掌长,刀鞘和手柄皆是银色的,十分小巧玲珑:“这把小刀颇为轻巧,你拿着用。夫人,此番我派陈渊护你,他应变能力不错,且精通各类兵器。”
裴莺眉开眼笑,“好。”
一日又匆匆而过,要出行的这一日裴莺起了个早,简单用过早膳后,裴莺乘上马车。
孟灵儿在裴莺上马车时,一颗心莫名跳得很厉害,她不住道:“娘亲,我也想去。”
“囡囡不去,乖乖在营中,我午时左右就回来。”裴莺对女儿笑了笑。
孟灵儿祈求道:“娘亲,您带我同往吧。”
裴莺摇头:“囡囡,我很快回来。”
孟灵儿咬了咬唇。
此行的计划她并不知晓,然而她知道他们幽州和司州之间的龃龉不可调节。哪怕之前在几次篝火宴中,那位庄夫人公然挑开过往,并说其女准备改嫁,且已经在相看新夫婿了,但她还是觉得不可能一笑泯恩仇。
孟灵儿看向陈渊,后者静默一瞬,而后道:“小娘子且放心,我会将主母毫发无损送回来。”
没有再和女儿多说,裴莺吩咐驾车的过大江启程。
很快,她的车架走远了。
霍霆山看了眼一脸担忧的小姑娘,“你母亲不会出事。”
……
乘车驾、领着一行卫兵队的裴莺离开幽州军不久后,和庄曼香的车驾汇合。
“裴夫人用过早膳否?”庄曼香主动掀起帘子。
裴莺说用过了,并反问对方。
庄曼香看着对面始终垂下的帏帘,眸子微眯,“裴夫人,我有一物要赠你。”
放下这话,庄曼香径直下了马车,朝裴莺这辆车驾来。
驾车的过大江迅速扫了眼对方的卫兵队,对面无动作,再看这位庄夫人,只见她手中拿着一个比巴掌还小些的银盒子。
过大江忙从驾车位置下来,“庄夫人,我帮您拿上去。”
庄曼香笑着摆手,“女郎的小物件,不好麻烦你。”
这话令过大江不好接,他求助的看向陈渊。
这时车驾的帏帘被掀起,露出其内美妇人的花颜,“庄夫人有东西要赠我?这怎好意思,今日我出门颇急,如今身旁都没什好的回礼。”
看见车内的裴莺,庄曼香笑容加深。
庄曼香并不上车了,只站在车窗旁的位置将小银盒给裴莺,“不是多贵重之物,只是一个香料盒子罢了。这香料于安神方面颇有用处,故而拿些给裴夫人。”
裴莺接过小银盒,“多谢你了,我随军后时常觉浅,今夜回去我正好试试。”
送出小银盒后,庄曼香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重新启程。
庄曼香口中的那处庄园距离军营不远不近,乘马车一个时辰能到。司、荆二州的边陲这一块多山,马车行在官道上的速度不算快。
裴莺默默算计着时间。
计划在去庄园的路上动手,但这个时机绝非刚离开军营没多久,否则到时来不及撤退就糟了。
起码是半程以上。
时间慢慢流过,半个时辰后,裴莺不住搅紧了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