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李司州和霍幽州此前闹过龃龉。
越想越焦心, 辛郃只觉成了油锅上的蚂蚁,无力爬出这口油锅,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往下滑。
不能这样!
“林贤弟,关于幽州军,我有个想法。”辛郃唤来自己的老乡兼之多年好友。
林虹同样也焦急,李司州如今算是明牌了,势要将他们这三千人当弃卒,“贤兄所言是否和草药有关?昨日斥候队回来,说最近藿香、苍术等草药越来越难寻,时常得翻山越岭才寻到少许,更有甚者还得一路摸到小乡镇的医馆。贤兄,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寻不到草药、无法焚烧熏烟的那日,就是咱们军营染病之时啊!”
“你说的这些我又何尝不知。”辛郃无奈说,“这般下去左右是一死,不如拼一把吧,许能得到一线生机。”
林虹见他神色坚定似有疯狂,心惊道:“贤兄莫不是想率军出逃?”
说完他径自摇头,“此法不妥。我们距离大军太近了,一旦贤兄你领军出逃,难保队伍中有逃卒回去通风报信,以此求得李司州赦免。”
战时逃卒,一律杀无赦。
辛郃否认他的猜测,“非也,我自知出逃无望,不会做那等自寻死路之事。我是想借李司州之名,去信荆州的方假节,告知幽州所剩兵马不多、几乎死绝,也和他们说……”
辛郃陡然冷笑了声,“我方侦查时发现几支疑似绕路南下的荆州商队,商队从东往西来,不清楚是否穿行了幽州军的活动区域,请求荆州方速速出兵,与我司州合力清理幽州病卒。他们荆州想在关内半点不粘事、只坐收渔翁之利?想得美。”
两军开战,百姓们会自动避行。但疫区有多大,这个却不好说。
倘若真有商贾穿行疫区再绕道进入荆州,疫情一定会如野火般蔓延过去。
林虹心头一震,“贤兄,此计甚妙!”
*
沉猿道,关内。
方冈将手中书信折起,面色凝重,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下属见其忧心忡忡,主动询问欲为其分忧。
方冈将信件递出。
那人迅速看完后,眉头紧紧蹙在一起。说来也巧,司徒深是随方冈一同被丛六奇派来驻守沉猿道,此前他见过谋士周毒,“当初周先生也叮嘱过,必要时刻需出兵持火炬清障,以此驱邪避凶。方假节,此事刻不容缓。”
方冈不言。
司徒深继续道:“幽州先前有十五万人马,哪怕病死十一二万,还剩下几万人。我们出兵五千,和后面的司州前后夹击,估计一日……不,半日就能清理干净剩下的幽州病卒。”
“五千太多了,对付些残兵弱将,三千足矣。”方冈舍不得弃五千人。
司徒深知晓对方是同意了。
两方一拍即合。而书信往来间,两州人马暗地里相约,约在一个青天白日里。
是的,大白天行动。
双方都认为幽州军已然是一群瘟鸡,宰杀这类瘟鸡当然得选在光线充足的白日,否则让他们逃了如何是好?
“咯滋。”
厚重的关门打开,关中人马如潮水般涌处。
骑兵得重用的局势在去岁已形成,荆州方为速战速决,派出的这三千人皆是骑兵。这三千骑兵皆面覆一小块麻布以遮口鼻,他们乘着最瘦的马匹,持着生锈的兵器,
沙英在远处的山丘上,手拿着自己紧赶慢赶做出来的低配版望远镜,观察着远处关门的动向。
他经验老道,那乌压压一群大致有多少他能看出来,“全部都是骑兵啊,瞧着不超过三千人。”
放下望远镜,沙英吹了声口哨,天上盘旋的海东青侧翼倾斜,盘旋而下。
沙英将藤纸从兜里摸出来,又摸出根炭笔,刷刷的写了一行字。事毕后将藤纸卷好放入海东青脚上系着的小竹筒里。
“回去寻大将军吧。”沙英将海东青放飞。
……
裴莺坐在帐中窗帏的小案几旁,案上摆着一大叠账本,这是本月“裴氏”商号的账单,开销和盈利全由她对接,不经霍霆山之手。
“呼啦——”
一只巨大的阴影忽然降下,长翼张开,鹰眸锐利。
裴莺不由惊呼。
“乌雉!”那边传来一声厉呵。
本来还想往前拱的海东青乖乖收起了双翼,微微下蹲后身上的羽毛遮住了锋利的爪子,倒晓得不如方才来得凶悍。
裴莺有些惊魂未定。
“吓着夫人了?”肩膀搭上一只宽厚的大掌,在不远处办公的男人已来到裴莺身旁。
裴莺呼出一口浊气,“无事,只是方才有些突然。霍霆山,你为何它叫乌雉,这名字取得毫无气势。”
雉,野鸡,黑色的野鸡。
堂堂万鹰之神,还是身披漂亮白羽,居然比乌云和乌夜差远了。
霍霆山解开乌雉脚边的竹筒,“我捡到它时它已奄奄一息,听闻贱命好养活,就取了乌雉这个名字。”
小竹筒打开,里面的纸张滑了出来。
霍霆山拿出纸张展开,眉梢高高挑起,“等了这般多日,荆州军总算出来了。”
裴莺愣住,“可如今是大白日呢。”
“大白日才好,放不走多少漏网之鱼。”霍霆山放下藤纸往外走,“夫人且在营中稍等,明日午时前,我带夫人进沉猿道。”
时间紧迫,他放下话便往外走。
不过刚要出营帐,男人不知想到什么又倒回来,在裴莺疑惑的注视下,他长臂一伸将案上的海东青抓走了。
*
荆州军出关的消息令幽州武将虎躯一震,在场的有多少算多少,心里皆是想:可算来了。
再不来,他们都要憋死了。
兵马早已备好,只等任务分配妥当一声令下。
“霍二、熊茂,我拨五万人给你们,那三千余人的司州兵交给你俩。”霍霆山给小儿子和熊茂分完任务后,看向陈渊:“陈渊,你另外领二千人悄悄绕到这批司州人马的后方,倘若发现对方兵卒出逃给后方司州大军报信,速杀之。”
瞥了眼窗旁的海东青,霍霆山补上一句,“也需注意天上飞禽,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现在荆州军出关,他们也无需再忍旁侧的司州军小分队了。
直接杀个干净,问起来就是荆州干的。
派完司州那方的任务后,霍霆山继续道:“秦洋、兰子穆,你俩随我一同迎战荆州军。陈威陈杨,你兄弟二人各领步卒一千,待这三千荆州军过官道后,从东西两个方向拉开拌马链,一个人、乃至一匹马也不能放他们回关内。”
“唯。”
“唯。”
众将领命。
和过往出征不同,这回没有隆隆的马蹄声,幽州士卒手持弓箭,背背箭筒,听指令隐入密林中。
此行领兵出征的荆州将领叫万元忠,这人和司州的辛郃颇为相似,也是不受重用的,此番被提上来,万元忠欣喜异常。
虽说此番要前往疫区,但万元忠自认为已面覆麻布,且速战速决,感染风险并不大。若是他能割下霍霆山的首级,他必定名扬天下。
到时不止上峰方冈会重用他,丛荆州,不,应该称之为昭元帝了,陛下也一定会对他另眼相待,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万元忠心情飞扬,直到一声惨叫传来,将他的美梦打碎。
与惨叫同来的,还有铺天盖地的箭雨,密集到恐怖的箭矢从两侧密林中射出。不及防的士兵和马匹倒地的倒地,失控狂奔的狂奔。
“有埋伏!”万元忠大骇。
箭雨过后,两侧密林冲出身披黑色铠甲的士兵,他们个个身形健壮,凶猛如虎,和那批体态消瘦的荆州军相比,完全是云泥之别。
万元忠眼瞳收紧成针,在又一个荆州兵被箭射中摔下马时,他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中计了!
幽州军内根本没疫病,他们是装的。
“快,速回去通知……”
“嗖。”长箭飞来,力道极大,竟一箭将万元忠胸前的铠甲开了一个洞。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后续已无力。
万元忠不可思议地抬头,只见前方丛林中走出一人一骑,那人身形伟岸,头戴虎头兜鍪,于马上持一把重弓,此时弓弦已空。
“霍、霍……”万元忠一句话还未说完,已气绝的往后倾倒。
兵勇将猛对上骨瘦形销,两万对上三千,一个时辰都未到,这场战役就结束了。
霍霆山甩了甩环首刀,刀尖的鲜血在土地上留下一道血痕,“把他们的马收集好。”
这一行多半也是荆州的弃卒,无论是马还是士卒,都非常消瘦。如若不用他们的马,有被看穿的风险。
同一时间。
“爽!”霍知章仰天喝了声:“当了那般多日的鹌鹑,今日总算扬眉吐气了。”
五万人围剿三千士卒,且还是突袭,这场清剿发生得突然,结束得快。快到辛郃都来不及发给李啸天传讯,人已经被霍知章砍了脑袋。
说来也巧,当初李啸天唯恐疫病蔓延到自己军中,将大军一撤再撤,跑得远远的,以至于现在辛郃那边遇袭,主军营听不到半点厮杀声。
夜幕降临,厚重的暮色如同一张铺开的黑纱,盖在了刚染过血的大地上。
霍霆山点了将近三千兵马,马匹用的全是荆州的瘦马,原先荆州兵的服饰和面上的麻布,扒的扒、扯的扯,换装得很彻底。
荆州军是午时出关清剿的,霍霆山特地算了算时间,特地等到快月上中天的亥时才领着人踏上了入关的道路。
马蹄声丝毫不掩饰,在黑夜里放佛拧成了一股绳,抽在守关卫兵的神经上,将他们瞌睡虫振飞。
打哈欠打到一半的士卒顿住,忙往城门下看去,在一片黑暗中隐约看见军队。
今夜月色皎洁,月华洒下间,能窥见他们面上的一抹黄白。
是麻布的颜色。
“开城门。”下面有人喊。
守城的卫兵长闻其声却没有立马让开门,他曾经和万元忠聊过几句,记得对方好似不是这个声音。
遂问:“万校尉何在?”
下方的霍霆山一听,就知晓这守城的可能和领军的头目认识,他喊道:“万校尉不幸中箭,需入关寻军医,还请速开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