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目前对外销售的商品其实不多。香皂、佳酿、火折子,以及冰块预定,暂时仅此四样,但在单品上却没停止过往外衍生。
诸如香皂后面添加了药材,衍化成更加昂贵的药用香皂,其美颜功效令一众贵妇趋之若鹜。还有佳酿也不仅局限于米酒,同样尝试了其他品种的酒的蒸馏。
变化不少,不变的也有,诸如一如既往精美奢华的包装。
一套并不大的药用香皂,能包装成一个大盒子。礼盒用的是上等木材,兼之盒上雕有栩栩如生的白兔商标,光是一个盒子都赏心悦目。
货架一改常态的平直,被打造成镂空屏风,屏风上某处彻底挖空嵌以榫卯,形成一个宛若莲瓣的托物架,其上再放相应商品。
有人惊愕,“冰块预定?是我想的售卖冰块否?”
“不错,裴氏商行对外售冰,采购量大者可享裴氏卫兵队配送□□。”霍知章在心里感叹,母亲可真是个行商鬼才。这些个豪强本就虚荣,专属卫兵队一出,往后不愁他们不慷慨解囊。
寻家家主寻泰然和众人一同面露惊讶,算是近十年来第一回表里如一。
他们各家各户皆有存冰,冬藏夏用,但地窖存冰是有限的,极为耗费人力物力,非家底丰厚的不能有。
如今裴氏商行居然公然售冰,他们到底储藏了多少冰块?何时藏的,怎的半点风声也无?
可也不对啊,幽州是不久前才占据洛阳,他们没理由冬季时早早凿好冰。莫不成他们会什么仙法,能使点水成冰?
众人心头一跳,不少人心里更多了些畏惧。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又听霍知章继续说:“香皂和佳酿是早前已有之物,今日趁着开张,我向大家正式介绍裴氏另一种新品,白砂糖。”
霍知章走到案台旁,小心翼翼拿起一个巴掌大的小陶瓮,“此物晶莹如雪,甜似蜜,可用于炒菜,寻常兑水饮用,口感细腻浓甜,常食用者精气勃发,但售价远不如蜂蜜昂贵。”
本来讨论冰块的豪强们静了,一双双眼睛错愕又怀疑的霍知章手里的陶瓮。
随着小陶瓮倾斜,如细沙的纯白小颗粒滑了出来,竟是看着和最上等的盐相去不远。
“二公子,这就是白砂糖?”
“瞧着好似盐。”
“二公子这白砂糖售价几何?”
霍知章心知此时他们问价不过是捧场,真心实意想买的可能不多,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少年郎心痛道:“今日开张,我请各位免费尝一尝这白砂糖。”
有侍奴摆出小酒樽,霍知章依次倒入一些白砂糖,只倒一点点,纯粹让他们尝个味儿,绝不多。
霍知章以掌示意:“众位,请。”
寻泰然站在前方,得了声后露出猴急之态立马取之,旁人慢他一步,暗道这寻老头真会做戏。
但等他们拿着小酒樽,将樽中白砂糖倒入口中时,无不惊得瞪圆了眼睛。
舌尖处有纯粹的甘甜炸起,似蜂蜜,又未有蜂蜜那般粘稠,全新的体验。
甘甜至极!
“二公子,这白砂糖价值几何?”
“鄙人活了一个甲子有余,此前自认为尝遍世间美味,未曾想这世间天外有天。二公子,这白砂糖如香皂一般限购否?”
有人干脆不问价了,直接道:“二公子,我欲买一陶瓮白砂糖!”
“我也要,我要买两陶瓮。”
今日裴氏商行开张,布衣听闻不少豪强来捧场,百姓们不敢进来,皆在外面探头探脑看,忽闻店内爆发出一阵喧闹。
似乎,为抢什么东西推搡起来了。
*
荆州沉猿道,假节府。
裴莺展开霍知章送来的厚厚一叠信件,慢慢看了起来。
裴氏商行开业顺利,首日营业额高得恐怖,后面数日皆有豪奴早早在店前等候,只等一开张就去订货。
此外,随着天气渐热,冰的销量也噌噌的上去了。
软榻旁边有人入座,裴莺知晓是霍霆山,“儿子来信,你看看。”
霍霆山瞥了眼,只见厚厚一叠,估摸着起码写了五六页纸,他懒得接,“夫人转述给我就好。”
裴莺先说了洛阳裴氏商行的情况,然后又说了霍知章在信中盼归。
霍霆山嗤笑,“今年十八了,还日日想黏在父母身旁,像什么样子。”
裴莺转头和他对视,认真道:“霍霆山,在我那个地方十八岁才是成年,代表着成人,能单独办许多事。不谈我那边,就是你这里也二十才及冠,他还是个少年郎,你莫要对他要求太高,且孩子牵挂家里是好事,你不得破坏家庭和谐。”
霍霆山眼皮子跳了跳。
他就说了一句,她后面有十句等着他。
夫纲不振。
“大将军、主母,外面有人求见。”辛锦来报。
不知晓是否裴莺的错觉,她觉得辛锦的声音有些怪异。
“豪强官吏上门?回绝了吧,日日围上来,扰人清静。”霍霆山不以为意。
然而辛锦却垂着头说,“并非豪强官吏,此人姓孟,自称是孟杜仓堂弟……”
裴莺惊愕。
孟杜仓堂弟?亡夫堂弟。
霍霆山嘴角的弧度不变,但眸色冷了许多,“冀州和荆州并不毗邻,如今时局渐乱,他倒是好本事寻上门来。”
裴莺将案上的信件收好,“去看看吧。”
霍霆山转头看向裴莺,“还请夫人谨记自己方才所言,不得破坏家庭和谐。”
第142章
“我能破坏什么家庭和谐?”裴莺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你知道的,孟家的人我没见过多少。”
霍霆山也随裴莺起身:“如今时局微妙,来者可能不善, 总之夫人不可听信他一面之词。”
不过这话倒是提醒裴莺了, “你方才说得对, 荆州和冀州并不毗邻, 且北川县坐落在冀州以北、将近和幽州接壤的边陲。从那边到沉猿道,需跨越整个冀州和司州……”
除非这位孟家堂弟很早就在外营生了。
霍霆山瞅了眼裴莺, 听她念念有词, 长眉舒展了些。
不管如何, 此人确实要接待, 因为对方还是女儿的堂叔。
孟从南首先见到的是孟灵儿。
十七岁的小娘子和记忆里的小圆墩有天壤之别,如今已袅袅婷婷,宛若新荷般娇艳。
“一别多年, 灵儿还记得南小叔否?你七岁以前我还在孟家, 时常买粔籹给你吃。”孟从南笑道。
孟灵儿看着他的笑脸, 不由一阵恍惚。
她父亲有一个胞弟, 三个堂弟, 一个表弟,而在这般多的弟弟中,这位堂小叔是最肖她父亲的。两人有个七分像,皆是皮肤白皙, 眼眸温和, 眼下弧度饱满,衬得眼睛明亮有神。
他说的话, 她还真有印象。
她记事早,两岁就开始记事了。早年父亲被推举后赴京受考核, 他们这一房人只有她和娘亲在北川县。
当时祖父和叔祖父尚在,两家毗邻而居。她和二房的男丁玩不到一块,因此时常会去寻南小叔家的小柔妹妹玩耍,有时误了饭点,干脆在南小叔家用夕食,吃完再归家。
她六岁那年,叔祖父祖母病逝。处理完后事之后,南小叔一个好友有意和他搭伙去南方营生,后来他们两家人南下,再后面就没了音讯。
“当然是记得的,南小叔这些年过得如何?小婶婶和小柔妹妹可还安好?”孟灵儿看到亲人很高兴,尤其对方不仅肖似她生父,儿时还待她相当不错。
“都好都好。”孟从南连声道,而后又说:“你小柔妹妹年初刚嫁人了,嫁了个小官,算是高嫁。”
商贾嫁官吏,确实是高嫁无疑。
孟灵儿好奇:“何地的官吏?”
孟从南温声道:“益州官吏。当初我离开北川县后,一连辗转多地,最后在益州和荆州的交界地营生。灵儿这些年过得如何?”
“除了父亲不在的那段时日,其他都挺好……”孟灵儿低声道。如今再回想,兵祸之前的居然一切宛如隔世。
孟从南正欲再说,此时却听闻脚步声。
一轻一重,听声音似有两人来。
孟从南忙再次正衣冠。
片刻后,果真见二人从侧廊方向出来,男人高大魁梧,面容刚正俊朗,他着玄黑长袍,左腰别一柄乌鞘环首刀,右侧鞶带上系着一只青竹荷包,分明并无什神情,却令人觉得威压沉实。
若说男人锋芒太盛,令人不敢多看,他身侧的美妇人则完全与之相反,芙蓉玉面好似花树堆雪,她气若香兰,目光流转间仿佛有明澈山泉缓缓淌过,光彩映带左右叫人移不开眼。
不过仅是一瞬,孟从南迅速敛起目光,恭敬揖礼,“鄙人孟从南,见过大将军、将军夫人。”
霍霆山深不见底的黑眸扫过不远处的男人,对于对方的礼拜毫无反应。
他不做声,裴莺却不能也如此。她思索了下称呼,发现叫孟郎君太生疏,颇有“今时不同往日”的翻脸不认人,且方才囡囡脸上明显带着追忆怀念,太冷漠不妥,遂道:“孟小叔何须多礼,请坐吧。”
这话说完,她旁边的男人侧眸看了她一眼。裴莺假装没注意到。
孟从南战兢入座。
裴莺开始说官方话,“虽是多年未见,但孟小叔似一如往初般朝气蓬勃、踔厉奋发,想来这些年过得康顺平和。”
霍霆山指尖点了点凭几扶手,换了个坐姿没说话。
下首的孟从南文雅笑道,“世道愈下,难免有些波折,但总体尚可。我近来听闻夫人随大将军到了荆州,又思及我已有十年未见灵儿,便厚着面皮前来拜访,还望两位勿嫌我唠扰。”
裴莺没有过往记忆,孟从南于她而言完全是个陌生人。
和这类陌生人聊天,除了最初的寒暄可聊,再往后就是两人间的相交之处。
是同乡就聊故土,有熟人就聊熟人。
裴莺本来也想将话题引到女儿身上,没想到孟从南这般上道,于是她很自然也聊女儿。
一起感叹岁月如梭,孩子转眼就这般大了。
在交谈的细枝末节里,裴莺拼凑出些信息。孟从南这一脉早年南下行商,算是阴差阳错躲过了灭门之祸。
孟从南育有一子一女,儿子随他一同营生,女儿比她囡囡小两岁,今年年初刚嫁人。
她囡囡今年十七,对方小两岁,就是年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