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渊:“你平日课业多, 看的书也多,此物可作书签用。”
孟灵儿摸着叶子的脉络,忽然道:“这是你自己做的,还是买的?”
陈渊轻咳了声,“自己做的,第一回做这个,做工有些粗糙。”
小姑娘的眼睫飞快颤了两下。
此番他被派去豫州,她知晓他是奉命去寻一种特殊的石头,带人进山之事必然是白日办的,那这片叶子只能是晚上才雕刻。
那是一个个或许圆月并不明亮的夜。
他独坐于案几前,案上放着灯盏,灯芒映亮了他的侧颜和手中打磨到一半的金叶子。烛光静静燃烧着,灯芯烧完后的夜深人静时,他才堪堪放下手中的活儿。
“虽然我很喜欢,但你以后别在晚上做这些了,伤眼睛。”她嘟囔道。
陈渊笑了下,没有说好与不好,只是说:“不是说去寻冯医官吗,走吧。”
*
日子一日日的过,转眼裴莺来到洛阳已有一个半月了。当初他们来洛阳后最先着手的是炼钢,后来才将目光放在造船上。
这一个半月里发生的事情颇多,首先是十几座炼钢房昼夜不停的开工,已打造了七千多的百炼钢;其次,霍霆山拿住一批二代后实施的孤立之法很成功,廖平威被熬鹰似的熬,最后没忍住反了。
当然,反是反了,就是没成功。
他和一众同伙被早已守株待兔的黑甲骑抓个正着,一网打尽,再连根拔起。
一个在洛阳城内纵横十来年的廖家,从此消失在众人视野里。
裴莺掐指算了算,等他们离开洛阳时,估摸着有万数的百炼钢了。而看着面前的炉子,她陷入沉默,玻璃还没炼制出来,而还有五日就到了约定之期了,裴莺越来越没信心。
时间不够。
可惜霍霆山不许她留在洛阳,否则她有大把时间来捣鼓玻璃。明霁留守洛阳,她与明霁一起的,平日两点一线,加之有护卫队,那人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晚些时间再跟他谈谈才行。
裴莺算盘打得很好,只是今日下班时,却见平日心情舒朗的人今天沉着脸,似有心事。
“霍霆山,你怎么了?”裴莺问道。
他倒没隐瞒,“方才收到一封关于益州的急报。魏益州那个三子投了朝廷后,开大门迎益、雍二州联军。而这批联军进关后一路南下,再在益州军的辅助下转而向东,挑了一处好走的路,直接进攻荆州。”
裴莺抿了抿唇。
这是打起来了啊,不过好像也不意外,荆州此前已耗过一轮。首先是沉猿道的守军被霍霆山吞了,再者荆州又分了一部分兵力守住豫州军要进攻的东门关。
处于最西面的怀古关本来处于胶着状态,但益、雍二州的联军从益州内行,再经侧方过,如此便可绕过囤了兵力的怀古关,转而攻打没那么险峻的关卡。
“荆州是被撕开一道口子了吗?”裴莺问。
霍霆山颔首,“正是。联军绕城而过,切断了荆州军的补给线,再采用围城之法,将荆州军硬生生耗到投降。”
裴莺若有所思,“看来荆州有易主的变数。”
霍霆山没否认。
因着忽然收到急报,裴莺的注意力到了旁的地方,一时半会忘了要和霍霆山商量她想留守洛阳的事。
等马车回到州牧府,裴莺才想起来。
不过一下马车,霍霆山便匆忙往书房走,显然如今不得空闲。裴莺看着他的背影,刚叹了口气,却见他人停下了。
霍霆山扭头吩咐旁边的卫兵,“训练场那群小郎君,让他们各回各家吧。”
将人扣留了近一个月,足矣。
……
“什么,可以走了?哈哈哈哈,老子自由了!”
“快快快,快去收拾行囊,速走。”
“收什么行囊,那些东西不要也罢,赶紧走。万一那位改变主意了,打算再留咱们几个月,到时是哭都没眼泪。”
“你说的对。”
有少年郎扭头看向石成磊,想喊他一并走:“成磊,成磊?你发什么愣呢,那位终于松口让咱们离开了,赶紧回家去。”
石成磊像是如梦初醒,“啊,回去了啊,怎的这般快……”
周围几人面面相觑。
快?
他们在这里度日如年,每一刻钟都过得痛苦至极。成磊这家伙居然嫌快,莫不是他还惦记着人家小娘子?
几人对了个眼神,都觉得自己窥探到了真相。
“快走吧,家里娘肯定想咱们了。”
石成磊夹杂在一众少年郎中,被簇拥着离开州牧府。
州牧府坐落于达官贵人居住的静谧住宅区,虽与闹市有一段距离,却和各位少年郎的家不算太远。
直到踏出府的那一刻,石成磊才真正清醒过来。
“快走。”
平日出行得乘宝马香车的贵公子们,这会儿别说乘车了,绝大部分不顾仪态的拔腿就跑,跑得飞快,跟后面有洪水猛兽在追似的。
石成磊是绝大部分之外的唯一一个,他慢慢地转了个身,看着面前威严庄重的州牧府,丝毫没有旁人那种囚犯出笼般的喜悦。
守门卫兵见他愣愣地站着,开始赶人:“别站这里,你归家去。”
石成磊游魂似的回家。
*
太守府。
“小公子回来了!”忠仆看到来人,惊喜地睁大眼睛,扯着嗓子通报过后,围着石成磊嘘寒问暖。
石成磊一句都不想答。
整座太守府瞬间热闹起来,不久后,一位穿着华贵的妇人从内匆匆而出。
“幺儿!”太守夫人热泪盈眶,跑过去将石成磊抱住,待缓过最强烈那阵情绪后,太守夫人才仔细看石成磊。
这一看,又心疼得厉害。
黑了,瘦了。
太守夫人心疼得直掉泪,“我儿受苦了。都怪那位,他一个几十岁的人竟还和十几岁的计较,心眼真真是小。娘听说你们在州牧府还挨了打,快让娘看看……”
“没受欺负,挺好的。”石成磊捋起袖子,握拳鼓动小臂上的肌肉:“您看,我这是结实了许多,更有男子气概了。”
太守夫人的泪掉得更欢了。
完了,她幺儿好像被欺负傻了。被关了近一个月,吃没吃好,住没住好,居然还说挺好。
不愿看到老娘的泪眼,石成磊说:“娘,我先回房洗漱。”
石成磊躲回房间里,等晚间,石太守归家,才知晓自己的幺儿回来了。
还不等石向松问幺儿这些天在州牧府过得如何,先听儿子说:“爹,您近来是否在帮霍幽州办事?”
儿子竟问这个。石向松倒没觉得不能说:“正是,霍幽州让我造百艘船只,说起来明日便可交工……”
说到这里,石向松惊了下。
明日交工,今天幺儿便回了,对方这是对他这边的行迹和进度了如指掌。
“造船?这是作何用?”石成磊忙问。
石向松轻呵了声:“若我没猜错,下一步霍幽州是要向兖州进军。兖州属水,水师甚多,倘若和那边开战,手中没船不行。”
石向松眉目舒展了不少,“如今船只已造好,又正值秋季,正是开战的好时机,他在洛阳待不了多少时间了。”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等霍幽州那头老虎走了,洛阳虽回不到以前的洛阳,但不会像如今这般,他连一点话语权都没有。
“爹,我想去从军。”石成磊忽然道。
一语惊四座,石太守一大家子都被惊得够呛。
“弟弟,你为何有这种念头?”
“幺儿,莫要拿此事来开玩笑,娘可受不住你这般惊吓。”
“胡闹!”石太守怒而拍桌:“从军?你从哪门子的军,有军给你从吗?你爹我可没有军队。”
“爹,我想从幽州军。”石成磊看向父亲,见一大家子有齐齐上阵劝诫的征兆,他退后一步,“此事我并非胡闹,而是思索良久了,你们先听我说完。”
见儿子面色少有的郑重,那个只会嬉闹游肆的幺儿仿佛在逐渐远去,石太守愣了愣,他止住妻子,“行,你小子说说看。”
石成磊:“如今司州已是霍幽州的司州,我们一家子都在他底下讨生活。爹,您真的觉得霍幽州离开了洛阳后,一切就会回到当初吗?我觉得不会的,哪怕您帮他造了船。他就算走了,肯定也会留有后手,因为他根本就不信任您这些洛阳官吏。说不准他会派人架空您的权力,更狠一点的话,还会制造些意外,让您卧床不起,无力管理洛阳……”
在州牧府待了近一个月,让石成磊知道一个道理。
那里绝对不缺狠人,个个下手都相当黑。
能带出这种下属,主子哪会是个善茬,说不住更心狠手辣。
那些也不是他一下子就想明白的,是他和大伙儿挤在小小的屋子里,闻着各种脚臭味,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用时一个月才慢慢拼接成的、稍微完整的局势。
但石向松还是又惊又喜,“我儿长大了。”
其实卧床不起都是轻的,说不准是直接让他病逝。不过此时的石向松可不在乎这些,他欣慰得很。
这个老来子他和妻子是最宠的,之前甚至觉得他这辈子都不会成器了。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有家业在,他还有兄长们,一辈子当个富贵闲人没什么不好。
“爹,若是我跟着霍幽州去兖州,许多事情都会不一样,起码他手握我这个太守之子,自觉还用得上您,没必要早早将您踢出局。”石成磊认真道。
石向松又是欣慰又是心疼道:“爹的事,爹自有办法处理,无需你这个当小的费心。”
石成磊:“可我长大了,能为家里分忧了。”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石成磊,难以置信不过是一个月没见,往日混不吝的儿子(弟弟),竟脱胎换骨。
其他人惊得久久不能言,唯独太守夫人皱了眉。
她虽没读过书,但手腕了得,不说石太守一屋子的姬妾都被她管得服服帖帖,一大家子在她的管理下也井井有条,且知子莫若母,看着截然不同的幺儿,太守夫人直觉事出有妖。
她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她知晓霍幽州原先有二子,而与那位裴夫人成婚后,家中多了一个由裴夫人带来的小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