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陈先生言之有理。地龙翻身非同小可,万一在前往长平郡途中再遇地龙翻身,对咱们幽州军是一记重创。”
“是啊,如今好不容易才得了冀州,万一军队此时受创,被旁人趁虚而入劫了胜利果实该如何是好?”
“大将军,这里只是冀州,并非咱们的幽州,何须那般尽力救援呢?等个数日,待一切平定下来再出兵也不迟。”
“请主公三思。”
“请大将军三思。”
……
宽阔的书房里一众武将和谋士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劝着上首的男人。
秦洋见公孙良一直没说话,偷偷挪了两步靠近,低声道:“公孙先生,你也一同劝劝大将军吧,他平日最重视先生,先生之言他肯定能听进一二。”
公孙良摸了摸自己的羊胡子:“某认为此事劝不动,也无需再劝。”
秦洋惊讶:“先生何出此言?”
公孙良笑而不语。
一收到长平郡内有地龙翻身的消息,主公便想立马出兵救援,若说这其中没有裴夫人的推动,哪怕把他的宝贝胡子烧了他都是不信的。
因为裴夫人的心尖肉,那位孟小娘子此时就在长平郡。
救援军姑且算他个三千人,就算这三千救援部队全部有去无回,但如果能以这批人马换得裴夫人铭记恩情,日后尽心辅助,公孙良觉得还是很值得的。
虽然冷漠,但有些事实确实如此。
比如人与人有高低贵贱之分,有的人矜贵得紧,价值连城,一人可抵数千铁骑之命。
心中所想不为外人道也,在沙英也偷偷来暗示他加入劝谏之列后,公孙良开口了,但说的话截然相反:“某认为主公此举甚是精妙。”
满堂皆惊。
“公孙先生?”
“公孙先生!”
霍霆山这时才抬眸看向公孙良,他和那老家伙对了个眼神,看着对方精光闪闪的眼睛,心里不由乐了。
这个小老头儿识趣。
仅是一个眼神,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
公孙良一本正经开口:“众位请听某一言。冀州如今已是主公的囊中之物,但众所周知,我们在冀州除了一则‘诛蓝巾’的威望,并无其他根基,如今地龙翻身之事未曾不是一个契机,若是我幽州军第一时间安排救援,极力施济于民,可令冀州、乃至天下人都知晓主公心存大善,也可令幽州军既是虎狼之师,亦是仁义之师的威名远扬。”
有人不同意:“公孙先生,名声徐徐图之也未尝不可,而如今风险甚大,说是火中取栗不为过,稍有不慎,失去的可能是整个冀州。”
公孙良笑道:“是有风险,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众位需知,如今局势未明,仍有许多名士仍在观望并未择主,此番不失为一次招揽的机会。”
还有人想反驳,但这时霍霆山直接说:“救援之事我心意已决,众位无需多言。”
这里所有人,无论是武将也好,谋士也罢,都是由霍霆山亲自提携,跟随他一步步走过来的,并非承自他父亲留下的老部下。
当然,老部下最初也有,但随着他们年纪大了,后面逐渐淡出了核心层。
这就导致不管旁人如何说,一切于霍霆山而言只是建议,最后做决策的还是他。
救援的军令插了翅膀似的传下去,大军迅速开始准备。
此行并非去攻城略池,因此像木幔和战车那等大型武器不必带,换成更多的辎重。
*
州牧府后院里。
裴莺简单收拾了个小行囊,准备随救援军一同前往长平郡。
只是她才收拾好,堪堪要出门,却被从书房议事完回来的霍霆山拦住。
霍霆山抬手欲拿她手里的小包裹:“夫人安心留在州牧府,静待佳音即可。”
裴莺摇头,将小包裹藏到身后,如今她心急如焚,哪里待得住:“将军,我想随军同去,我一定要找到我囡囡。”
霍霆山上前一步,一手圈住裴莺的腰,将人固定住,另一手绕到她后面去,去拿她手上的小包裹:“长平郡周边一片狼藉,且不说开路清理等等,到时还要安抚灾民,军中怕是腾不出人手照顾夫人。”
“我不需要照顾,我自己能顾好自己。”裴莺不肯收手。
霍霆山力气很大,眼看着包裹带子一点点从自己手中溜走,裴莺眼尾微红,知道抢不过他,最后两瞬息干脆不抓包裹带子了,转而去握霍霆山粗壮的手腕:“将军,我真的无需旁人照顾,也绝不会给军队添麻烦。我……我还知道一些救援知识,或许能帮上忙,您让我随军同往吧。”
她的手覆上去的那瞬,男人手腕侧的青筋狠狠跳了跳。
霍霆山垂着眼眸,她几乎是倚在他怀中,仰着头看他,那双明净的水眸湿漉漉的,仿佛是揉碎了一池星光的湖泊。
方才她说话说急了,细细的吐息此时从她红艳的软唇里呼出,说不明的旖旎。
裴莺只觉面前人眸光骤深,他的眼眸似乎成了一汪深海,可怖的海底巨兽在其下穿行,不经意间露出只是冰山一角的鱼鳍。
裴莺脊背绷紧,后颈处那片肌肤在他的注视下不自觉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然而哪怕这样,裴莺也没有移开目光,她倔强得几近固执地看着他。
“也罢。”
……
“什么?大将军您要亲自领兵前往长平郡?”熊茂大惊失色:“可是……”
在霍霆山的注视下,熊茂慢慢消音,那句“可是在书房中您不是这般说的”到底咽回肚子里。
霍霆山见他不说了,这才悠悠收回目光:“既然要做,就把这事做到最好。”
待要出发时,熊茂震惊的发现,此行不止多了霍霆山,还多了一位裴夫人。
“沙英,裴夫人竟也跟着要去长平郡,这不是胡闹吗?”熊茂对沙英抱怨。
沙英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恨铁不成钢:“这话你只和我说便罢,别到外面到处讲,否则等着挨罚吧,大将军罚起人来你是知道的。”
熊茂一瞬间噤若寒蝉。
沙英看向裴莺所在的那辆马车,眼底带了之前没有的认真审视。
一个能改变大将军决策的女人,或许远不会止步于谋士之位。
大军出发。
之前裴莺乘马车随大军花了三天时间,才从长平郡来到远山郡。
如今前往长平郡底下的三香县,用时远没有当初多,一来现在是急行军,每日基本都在赶路,二来这三香县的位置有点巧妙。
它在长平郡的边缘,靠近远山郡和另一个郡的交界位置。因此急行一天半后,前头部队率先进入了三香县范围。
但这时,前方遇到了点事。
“大将军,前面的官道被巨石堵住了。”熊茂策马回来。
霍霆山亲自过去查看。
确实堵住了,地龙翻身使上方的巨岩滚了下来,还恰好落在官道的中央,边角缝隙倒是留了一点,但一次只能容一匹马匹通行。
骑兵过得去,步兵也行,但运载着辎重的马车过不去。
军队忽然停了,裴莺掀开帏帘,问马车旁的陈渊发生了何事。
陈渊如实说:“前方官道被石块堵了一段,大将军正命人清理。”
裴莺抿了抿唇。
虽说如今天色尚早,但那仅仅是对于今日而言,距离长平郡发生地震,已经过去了整整两日。
震后救援的黄金时间是三天,如今已经过去了大半。
裴莺问陈渊:“陈校尉可知此处距离洪湖药田还有多远?”
陈渊还真知道:“约莫还有十里路。”
裴莺眼睛亮了。
十里,就是五公里。
“马车过不去,马匹能过去吗?若是能,能不能先行骑马过去?”裴莺问道。
陈渊说马匹能过去,但没有回答裴莺后一个问题。能不能先行骑马过去,这事他说了不算。
裴莺听懂了,遂从车里出来了。
此番来救灾,穿女式的襦裙不方便,因此裴莺换了一身男装。
一头乌发仅用发带束起,玄色深衣交领右衽,腰间系以朱色腰带,玉带钩稍稍勒紧,勾勒出细腰,比起平日的温柔婉约,如今的裴莺多了些英气。
裴莺下了马车后,没看到霍霆山的身影,猜测那人大概在前方。
想了想,裴莺步行过去。
沿着军队走了约莫五分钟,裴莺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了。
那人下了马,正和几个武将一同站在巨石前,看着一队士兵正在清理石头。
两旁的人在和他说话,随着裴莺的走近,她听到只言片语。
大概说这一段路清理干净,至少还要大半个时辰。
“裴夫人?”秦洋率先看到了裴莺。
他一开口,被簇拥在中间的那道高大身影一顿,然后转过来:“夫人怎么来了?”
裴莺不欲浪费时间,开门见山和他说:“将军,这里距离药田不过十里路,我想先行骑马过去。”
霍霆山挑了下眉:“夫人会骑马?”
裴莺理所当然说不会,但她有别的法子:“我可以请人捎我一程。”
五公里路,骑马过去花不了多少时间。
“哦?夫人想请谁捎你?”霍霆山嘴角掀起一点小弧度。
“陈……”
那个“陈”字才出,裴莺发现霍霆山周身气息变了。
这人方才云淡风轻,甚至还有点懒洋洋,如今虽然嘴角还挂着浅浅的弧度,但那双眼睛却是冷的。
好像她再往敢往下说,这事就没那么容易揭过去。
裴莺在心里微叹,改了口:“不知将军如今有空否,是否方便捎我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