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霍霆山和她一同用膳,偶尔会闲聊似的与她说起一些事务。刚刚女儿说的那些,她都知晓。
如今她在意的也并非那些,裴莺试探问:“那用完午膳后呢,囡囡和裘小娘子去何处玩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这话说完后,女儿脸上浮现出娇羞,这下裴莺心里是真的咯噔了下。
孟灵儿自觉没什么不能说的,她和娘亲相依为命,之前还在北川县那会儿,娘亲和她说若是看上了哪家的青年才俊,一定得告诉她,她会帮她谋划她的婚姻大事。
于是孟灵儿羞涩道来。
而裴莺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她囡囡情窦初开,今日在街上对一个郎君心生好感。
早恋了。
不对,也不能说是早恋,毕竟这对象还没处上。
少女怀春,唉。
*
书房内。
陈渊立于案前汇报道:“大将军,方才收到前往并州武康县的斥候来信,铁矿已找到。”
当初赵子尧给出“并州武康县”这个地址后,霍霆山立刻派出斥候前往并州,经过这些日的搜索,终于有了结果。
结果令霍霆山很满意。
霍霆山吩咐道:“让那数名斥候暂且驻扎在武康县,并州军若有异动立马来报,叮嘱他们注意些,莫要打草惊蛇。”
并州此时还动不得,那武康县在并州内,哪怕已到了边缘地带,只和幽州边陲相隔一亭,也是能看不能吃。
又吩咐了几句,霍霆山让陈渊退下。
“稍等。”
已经走到书房门口的陈渊立马转身:“大将军,还有何吩咐?”
霍霆山指尖在案上轻点两下,“我听闻前些日那小丫头坠马了,当时她伤得如何?”
这都好几日了,夫人还在那小丫头院中,若是那小丫头伤的重,直接往冯医官那边送便是,顺带开几剂安神药,省得她日日夜夜黏着母亲。
陈渊稍愣,脸上不禁露出一分迟疑。
霍霆山抬眸,目光冷淡:“成哑巴了?”
陈渊回话:“孟小娘子无大碍。”
至于当时孟小娘子就能走能跳,甚至还锲而不舍上马,陈渊觉得或许他不说,大将军都能明白。
陈渊飞快看了眼霍霆山,只见长案后的男人缓缓勾起唇,但周身气压沉得骇人,眼中有厉色。
大将军动怒了。
“你回吧。”霍霆山放下这话,便率先往外面走。
她真是好得很,又说些谎言来诓骗他。
不,也不算诓骗,该说和他耍心眼,浑身上下那点儿心眼全用在他这里。
裴莺在女儿这里待的颇为焦心,最后待不住了,辞别了女儿要回自己院子。
天幕漆黑,裴莺提着灯从孟灵儿院子出来,忽然被前方一道高大的黑影吓了一跳。
本就心事重重的裴莺惊呼出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霍霆山嘲讽地掀起唇:“夫人视我如蛇蝎,呵,我若真是蛇蝎倒好,身携毒牙毒刺,将那些糊弄我之人全毒个半身不遂,好叫她安分些。”
裴莺看清是霍霆山,松了一口气:“是您啊……”
霍霆山冷冷压眉。
不是他能是谁,她想着谁?
下一刻,却忽然听裴莺说:“您来得正好,我刚要去找您。”
霍霆山一顿:“找我?”
裴莺回头看了眼孟灵儿的院子:“嗯,找您,您有空吗?”
霍霆山盯着裴莺片刻,然后懒洋洋转了个身:“行吧,回去说。”
第48章
孟灵儿的院子和正院有些距离, 走了几步后,霍霆山发现裴莺今夜的步子比之前任何一回都大。
之前是兔儿走,现在兔儿稍稍蹦起来了。
霍霆山侧眸往旁边瞧。
庭院里只有提灯的光晕, 浅浅淡淡, 并不亮堂, 灯下美人, 越看越美,那芙蓉面上的光影宛若来自名家提笔的勾勒, 寥寥数笔, 已胜过浓墨重彩无数。
“看路。”
裴莺忽然被拉住手臂往旁边带。
力道和轻柔全然不沾边, 加之裴莺仍在想着事情, 这一下直接撞到霍霆山怀里。
男人似意外的扬了扬眉,抱住入怀的美妇人,顺手帮她将耳鬓微散的软发别到耳后:“夫人在想什么, 魂不守舍的?”
裴莺后知后觉回神, 忙抬手作抵, 撑在他悬着玉钩的冰凉鞶带上:“是在想一些事, 待会儿和您说。”
她蹙着黛眉, 和平日的镇定淡然截然不同,仿佛是兔儿一连被发现了好几处巢穴,家底都被掏空了,因此如临大敌。
这幅模样倒让霍霆山新奇, 思及方才她从孟灵儿的院中出来, 他心里有了断定。
天下间,并非所有的父母都爱子女, 有的只是出于责任拉扯大,有的是养儿防老, 为自己的将来图个安逸罢了。那些责任心不强的,甚至还可能任由子嗣自生自灭。
而颇为奇怪,凡是夫妻恩爱的,大概是因爱屋及乌,多数都会对子嗣更为宠溺。
爱屋及乌。
霍霆山看着美妇人一直不曾松开的眉头,“爱屋及乌”这四个字又在心里转了圈,男人望着前方的黑眸慢慢冷却下来。
听闻她和她那个短命丈夫是青梅竹马,邻里邻舍,从小一起长大的,她一及笄就迫不及待嫁了。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霍霆山嗤笑了声。
人都死了,说不准如今坟头草都有几寸高,她倒还惦记着。
不知想到什么,男人神色稍缓。
一路无话,两人回到正院里。辛锦迅速将房中的灯点了起来,安置妥当后退出房间,离开时还不忘掩上门。
霍霆山入了座,见裴莺寻茶杯给他倒茶,便往后一靠,倚在裴莺平日喜欢坐的软榻上。
裴莺拿着杯盏转身,就看到那人大咧咧将她位置给占了。
真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四目相对,霍霆山慵懒的掀起嘴角:“说吧,夫人寻我所为何事?”
裴莺将茶盏放在小案几上:“将军,远山郡的那批豪强,您打算如何处置?”
霍霆山以前绝不会和女人谈政事,但不知何时起竟也习惯了和她说。
现在裴莺问起,他便说:“挑几家肥的宰了,至于剩下的小鱼小虾,且先放着。”
豪强这玩意儿和野草一样,杀了一批,不久后就会有新的一批冒出头来。他要的只是他们安分,够听话,并非想赶尽杀绝。
毕竟不仅远山郡有豪强,别的地方也有,他迟早要踏足别的州。
在进军别处时,他并不希望看见听闻他如何凶残的他地豪强,麻绳似的全部拧在一起竭力抵抗他。
裴莺低声问:“华家,应该全是肥的吧。”
那日她随他去赴宴,各家的强弱从宴上的座位能窥见一二,她记得那个叫“华尽忠”的老翁坐在前列。
“自然。”霍霆山拿起茶盏一口饮尽:“那日赴宴的,有小半得宰了。”
裴莺蜷了蜷手指,斟酌着如何说接下来的话。
她还未想好措辞,却听他说:“今日令媛在外可是接触了华家之人?”
裴莺错愕抬眸,“您如何知晓?”
霍霆山看着她睁圆的眼,心道这回总算是不皱眉了:“这有什难猜?夫人主动问起华家,且令媛今日出去过。”
能让她如此牵肠挂肚的,唯有那小丫头了。
既然他猜到了,有些话似乎变得不那么难以启齿。不过在说之前,裴莺给他打了支预防针:“将军,此事我仅告诉您一人,您切勿和旁人说起。”
霍霆山笑道:“行,如夫人所愿,此事不会有第三人知晓。”
裴莺心头微松,他认真应下来的事,她还是相信的。
遂,裴莺说道:“囡囡方才和我说,今日她和裘小娘子游肆时,偶遇了华家一对兄妹。那兄长其人,君子积石如玉,松列如翠,初见时似高山雪莲,后面竟是平易近人,相处时宛若春风拂面,他们还约了下回囡囡休沐时见面。”
这话说的比较婉转,但霍霆山听懂了:“原是令媛春心萌动。”
裴莺瞪他,这人真是从不晓得“含蓄”二字如何写。
裴莺很忧愁,既然愁女儿这个年纪动了心思,也是愁她这动心思的对象是华家的子弟。
然而她知晓,这怪不到囡囡身上。
周边大坏境就是及笄后成亲,甚至及笄前就有不少已定好亲的,只待年纪一到迅速出嫁。
一锅饭蒸熟,又如何会只有一粒米是生的呢?
大环境如此,时人的思想亦如此。
至于这动心对象,更是无从怪她。囡囡不知晓霍霆山接下来的计划,她只是和小伙伴逛街,偶遇了小伙伴的朋友,然后对其中一个一表人才的男生产生了好感。
女儿无所觉,裴莺站在高处,知晓“未来”的走向,却看得忧心不已。
不过此时也仅是忧心,因为她知晓哪怕撇开年龄不谈,他们也很难有未来。
“哒。”茶盏放落回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