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三爷忍不住道:“可是小三儿确有做过那些事,且因着近日城中邸报一事,对那位心生敬佩的百姓不在少数,可能会因此以为那位和上任不同也说不定。再者,那位不是没亲自出来处理状告的事儿吗?他派了吴常侍去,这吴常侍啊……”
萧三爷笑了,却是不屑,“此人一张巧嘴是出了名儿的,但未见有其他本事。霍幽州既派他去,想来也是应付那些个布衣罢了。”
萧家大爷面上未见松动:“三弟,凡事得做最坏的打算。若是这吴常侍处理不好,难保那位会亲自出来,到时处置是一定会处置的,轻则只要小三儿的命,重则会从霸占良田之事清算起。”
萧二爷听得心惊肉跳:“不能啊,我就尚儿一个儿子,要了他的命,这和断我香火有什区别?”
然而在场的谁也没有理会他。
萧大爷继续道:“清算田地来历,这必然会涉及到佃农等一系列的事。父亲,只要霍霆山后续现身接管了此事,那这是一出赤裸裸的阳谋。”
萧雄满是沟壑的面上掠过几缕深思:“老大,你让人盯紧官衙那边,若是那霍幽州后面真当接手了,立马给华、齐两家去信。”
……
自打在城中四处开设邸报宣读点后,百姓们的日常有所改变。
他们不再只专注自己的生活,每日一到时间,总会有大批人围在邸报宣读处,翘首等着今日的日报。
听梯田在冀州的推进进程,听今日远山郡又添了多少户人家向官衙购买麦种,也听隔壁长平县的灾后重建进度。
茶舍、食肆和集市等地的人流多了许多,无形中刺激了经济。
不过不知从何时起,一些百姓的关注点慢慢偏移了,逐渐有人讨论起前些日发生在州牧府前的事。
“唉唉唉,你听说了吗,李二柱一连交出了许多物证,这人证就更不必说了,竟有十几人,全都是这些年被那萧三郎迫害过的女郎的家眷,听闻这还不是全部,只是部分罢了。啧,我知那萧家三郎这些年欺男霸女惯了,未曾想居然如此张狂,一连害了那般多人竟还能安然无恙。”
“这事如何能没听说啊?如今城中都传遍了,说这萧三郎终于踢到铁板喽,真是可喜可贺。”
“我倒觉得不一定,如今主审这案件的不是大将军,而是一个来自长安的官吏。这案件都审了几日,一些物证人证翻来覆去的查,明明证据确凿,如此好定夺,但那吴姓官吏却愣是判不出个结果来。”
“那长安来的,该不会是像先前的郡守那般,收了萧家的好处吧?”
“那这案岂不是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怎的大将军来了还是这般?亏我还以为我们远山郡会迎来不一样的光景。”
人群中失望愤恨的声音渐大,这时忽然有一道声音冒出来。
“此案是那吴姓官吏审的,若是大将军亲自来,想来绝对和如今不同,不若我们都去求一求大将军,之前有人求上门讨公道,如今不就开审了?说不准这次也行呢。”
不少人恍然大悟。有人扭头,想看看是何人出的这好点子,但是等望过去,却寻不到人了。
萧三郎一案的热度一日比一日高,让萧家心惊胆战的是,慢慢的有百姓再次聚在州牧府前。
这些百姓并非固定某一群,而是不定的,仿佛谁有空就往州牧府那边去走一趟。
反正守门的卫兵别说赶人了,连声呵斥也无,应该是可以的吧。
就这样又过了两日,一个消息炸开——
被一众百姓祈求接手萧三郎之案的霍霆山,顺意民愿,亲手揽下了这案子。
*
萧家。
“嗙啷——”
又一个精美花瓶落地,萧雄一连砸了三个花瓶才稍稍解气些。
“好他个霍霆山,竟耍着我们玩了那么久。之前送礼约见那个屯长,对方一开始只收礼不回话,和只饕餮似的,也是他授意的吧。”萧三爷气急败坏:“看我们伏低做小,数次热脸贴冷屁股,他们指不定在背地里怎么笑呢,可恨!”
“父亲,速速联系几位叔伯吧,不然他们要带走尚儿了。”萧二爷急切道。
然而这话落下,外面有家奴速来报:“恩主,外面有一队士兵上门,说得带走三郎君。”
之前萧尚也被带走过,但带走了,不久后又给送回来。
吴通海不敢折腾人,这些天案件审下来,萧尚只被带走了两回。
萧二爷眼前发黑:“不能让他们带走尚儿!”
秦洋领着一队卫兵大摇大摆的从外面进来,卫兵踏过萧家前庭的白玉砖,像利刃般直接刺入。
萧家的家奴不敢阻。
待秦洋走到正厅时,里面出来了人,来的是萧家大爷。
就外表而言,比起熊茂的凶悍和陈渊的不近人情,秦洋要相对温和些,他长了一双桃花眼,似时刻都在笑。
老友见面似的寒暄了一番后,秦洋笑道:“事出有因,大将军也是没办法了,还请阁下行个方便。”
萧家大爷和秦洋对视片刻,最后唤来一个家奴:“领秦屯长去三郎住处。”
“大哥!”紧随而来的萧家二爷目眦欲裂。
秦洋对萧大爷拱手作揖:“阁下大义。”
话毕领着士兵随家奴走了。
“大哥,你怎能将尚儿送出去,这一去他会没命的。”萧二爷眼中有恨意。
萧大爷面无表情道:“恨我不如恨你自己,养不教父之过,他会有今日,全都是你这个父亲没教好。我若是你,这会儿便会去查查他院子里是否有怀孕的姬妾,至于那个儿子,二弟你当没了吧。”
萧二爷颓然。
萧大爷转头吩咐贴身家奴:“你去我书房里,取案上左侧的那两封书信,分别送去华家和齐家。”
“唯。”
秦洋将萧尚从萧府带出来时,阵仗一点都不小。
手持长戟的卫兵分两列行在萧尚左右,随秦洋一同往官衙去,若萧尚脖子和双手没有被戴上三木刑具,倒是挺威风。
暗搓搓围观的百姓哗然。
“真的将人抓了啊?”
“激动什么,上一回不也抓了,但听说只在官衙待了一个时辰不到,这萧三郎又给送回来了。”
“不一样吧,上回我也看了,那回萧三郎可没有戴三木。”
“走走走,跟过去瞧瞧。”
跟随的百姓队伍越来越大,待走到官衙,已是乌泱泱的一大群。
萧尚本就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前些日又被打断了手臂和胸骨,如今还被三木刑拘铐了一路,等到了官衙,他脸色发白,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摇摇欲坠。
待萧尚一抬头,看见高坐在堂上的黑袍男人,和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对上,竟觉仿佛有刀光剑影掠过,他脑子嗡的一下,而后双眼一闭,直直往后倒。
居然是晕了。
堂中又是一片哗然。
霍霆山目露嫌弃,“这等软骨头也亏的萧家肯养,若我儿长成这般,不用旁人动手,我自个掐死算了,省得还浪费麦饭。”
裴莺也来了,她换了身男装,坐在刀笔吏的位置。
这会儿见萧尚两眼一翻晕了过去,顿觉此人实在欺软怕硬。
霍霆山递给熊茂一个眼神,后者了然,大步上去,抓着萧尚的衣领提起人,蒲扇般的大掌猛地挥过去。
“啪”的一声,好生响亮。
外头围观的布衣齐齐缩了脖子。
萧尚被硬生生从昏迷中打醒。
如今的审判分为四部分,分别是:告辩、讯、鞫、论。
简单的说,就是召集所有涉事人集体做个法庭调查,在这过程中,主审人对涉事人察言观色,寻找物证和供词的矛盾,再做最后判决。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时代和汉代一样,为了“辞服”是可以用刑的。
肿着半边脸的萧尚醒来,被摁着跪在堂下,听上方霍霆山开始走开堂流程。
传,涉事人和所有人证。
这一步其实之前有过很多回,吴通海审了那么多次,回回都传,传到最后,许多人证都蔫了。
但今日再传,一个个精神抖擞。
状告人于前,人证于后,待都齐人后,开始陈述案情。
裴莺坐在旁边听得直皱眉。
这萧尚真不是人,不仅奸淫掳掠,这目标偶尔还有幼女,完事以后竟杀人灭口。
状告方和人证皆说完供词,按流程,该轮到萧尚这个嫌疑犯说话。
方才萧尚被上首之人震慑,如今他心有余悸,不敢再直视霍霆山,遂将目光随便移到别处。而这一看,他看到不远处的案几后坐着一美人。
萧尚混迹花丛多年,轻而易举看出裴莺是女扮男装,他眼睛不由睁大,竟看愣了神。
“呯——”
惊堂木拍在案几上,发出一声巨响。
不仅是萧尚,围观的一众布衣也吓了跳。人多的地方容易吵杂,堂前汇聚了不少布衣,本该有几分吵闹,但如今却鸦雀无声,皆是噤若寒蝉。
霍霆山慢悠悠收回手:“人犯萧尚拒不配合,来人,杖十。”
萧尚脸色剧变:“大将军,鄙人没有不配合……”
话未说完,人已被熊茂单手放倒在行刑案椅上,而后熊茂也不摁着人,折身回去拿木杖。
萧尚惊慌不已,方才他被这武将扇了一巴掌,如今半边脸肿得老高,那边耳朵还嗡嗡作响,此人力大如此,由他执杖,十杖打下来他怕是得半身不遂。
惊慌之下,萧尚翻了个身,然后就……掉下来了。
他从那并不宽敞的行刑案椅上掉下,人刚刚坠地,就听上头飘下来一道声音。
“人犯有逃避行刑之意,再加杖十。”
堂外愣然过后,不知谁起的头大声叫好,顿时叫好声连成一片。
裴莺不由侧头,却见霍霆山面容冷峻,一本正经,端是一副秉公办理之态。
然而谁都看得出,这二十杖是一点都不公正,全然是随便找个由头打人。
“呯,呯——”
一杖又一杖,熊茂一开始是没卸力,正常打。谁知道两杖下去,萧尚就吐出一大口血来,若是接下来的十八杖寻常打,怕是一半都没打完,这人就得被他打死在案椅上。
熊茂气闷的放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