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之轻轻晃动酒杯,没接话。
“叔叔今天想厚着脸皮,请你看在我们两家过去的情分上,替叔叔教他一段时间。”林父摆着手,“你的能力叔叔这几年都看在眼里,他跟着你一定能学到东西,让他在你那里打杂也好扫地也好,叔叔绝对不会多问一句。”
说完后他有些忐忑地等着江随之的回答,据他所知江随之身边没什么亲近的人,很多老板都有随身助理秘书,就他没有,来赴宴都是只身一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三头六臂。
也是因为这样,才没有任何人能摸得透他的性子。
多了好一会儿,就在林父想找个话题岔开这件事时,江随之才将酒杯放在桌面:“好,我身边缺个助理,让他明天过来吧。”
饶是林父也没想到江随之会将助理这个位置给自己儿子,他会那么信任别人吗?别人递过去的酒他都不喝一口的。
换做是别人,江随之自然不会松这个口。
只是接受集团这几年他把江家所有的关系网都查了个遍,也知道林氏是世交,过去在他哥那听过不少,可以结交。
再者林生西是林简的弟弟,在他过去落魄那几年也算是得过她的资助,种种加起来这个忙并不算难。
正好最近他有其他事情需要忙,有意招一个助理,至于私人生活他一向都分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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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的林生西去江氏大楼报道时整个人都像老了好几岁,哈欠连天地走近了江随之的办公室,语气不情不愿:“哥。”
他姐说了,论脑子他比不过江随之,论打架和家世,更是比不过。
该低头时还得低头。
林生西就不信江随之真的敢交给他什么集团大事,真要交给他了,他当场就得让江随之知道什么叫锅儿是铁造的。
他双手插兜混不吝的模样:“今天什么安排?”
话音才落,一个文件夹就落在了他面前,桌后的男人轻掀眼睑。
林生西今天特意没穿正装,而是平时浪荡子的形象出来的,大链子一戴骚里骚气,就等着江随之看不惯把他踹回家去。
却没想到对面的男人像是没瞧见他穿了什么似的,甚至目光都没在他脸上多停留两秒,看样子他还没那份文件重要。
“听说你社交圈很广。”男人平静地问。
林生西不自觉挺起背:“算是吧。”
毕竟每天出去玩也不是白玩的,三教九流都有认识。
江随之点点头:“看一下资料,这是你近期的任务。”
什么任何跟社交圈有关系,总不能真让自己去谈生意吧?
林生西一头雾水地打开,随即愣住。
因为文件袋里并不是什么商业机密更不是什么合同文件,而是跟江言有关的社交圈。
对比江随之,他对江言更熟悉得多。
“言哥?”林生西不太明白这一出是怎么回事,要说是争夺家产,人都死了又没威胁,查人家干什么。
而且说到底江随之才是江言名正言顺的亲弟弟吧?
他好奇地将文件翻了下去,发现上面都是零零碎碎跟江言有过交集的人,而且都是女的,还有些文件上写不清楚的关系链都明明白白。
“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随之说:“查出江言以前的交往对象。”
“!!!”
“啊???”
“很难吗?”江随之问。
“抽丝剥茧的话应该有头绪,可是查这个做什么?”
“不用管,查出来就好,有需要告诉我,查出来之前不要高调。”
以林生西在豪门世家混过来的这么多年经验来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大八卦,不得不说这个任务着实安排在了他的心巴上。
要是工作内容是这个,他可不困了啊!
“哥你放心。”他眉飞色舞地将文件抱住,之前垂头丧气想要回家的想法一点都没有了,“保证完成任务!”
“无非必要的时候,待在我身边。”江随之这才重新垂眸继续动作,“你父亲那边能有交代。”
“那我需要按时打卡上班吗?”
“随你。”
“!!!”
江随之翻阅文件的动作不停:“但我希望能在最快的时间得到结果。”
此时此刻江随之在林生西心中的形象变得无比高大,原本在他的认知里段段时间能把江氏上下打理地服服帖帖的人会是洪水猛兽,比过去的江言还要严谨古板。
却没想到江随之会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难怪这么能拿捏人,反正他是被拿捏到了。
“随哥放心,我的人脉那可不是吹的!”
江随之嗯了声:“其他时间不要来打扰我。”
林生西立刻拉了张椅子就往外走:“那我去外面打电话。”
等人走后,江随之手上的动作才停了下来,他取下眼镜轻轻摩挲着边缘,想起几年前的事。
外人都认为是江言死了江家才想方设法把他找回来,其实不然。
早在那之前,江言就先于其他人找到了他,也是那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有个难以企及的哥哥。
只是那个时候他有着所谓的骨气,发誓不要江言的一分钱,也拒绝回到江家。
江言也不气,那个人像是永远不会生气,早先每次被拒之门外就乐悠悠自己开车走了,像是没有脸皮一样总守在他的学校门口或者兼职的店外。
再后来实在烦了,就放任江言进了家门,而那人也丝毫不嫌弃地挤在那张狭窄的沙发上,只说最近的一些生活,偶而喝了些酒还会吐槽那些虚伪的社交。
可那会儿的自己并不懂顶尖豪门的苦楚,只会嘲讽:“你可以不要。”
江言也只笑着说他年纪还小,以后就懂了。
江随之从来没见过那样冲突矛盾的一个人,明明身居高位,每次下班休假却也可以脱下昂贵的西装,抢了他的破T恤穿跟他坐在路边摊撸串,去江边骑自行车。
有时候在外面兼职跟人起了冲突打架,江言过来也从来不问青红皂白,撸起袖子跟他一起打,再双双进局子,还说自己帮亲不帮理。
那时候他看着那人一向整洁精致的脸被划破弄脏,也问过江言:“你们江家没有认过我,以后也不会想认,你放着好好的大少爷不做,为什么一定要来找我,我们可以永远不联系。”
两人坐在江边喝酒,江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在你看来什么是江家?”
“是数不清的房产证上的姓氏,还是一起住在偌大庄园别墅的那些一个户口本上的人?”
江随之回答不上来,这些他做梦都梦不到的。
江言就用冰啤酒瓶触碰了一下他手背上的青筋:“在我看来是这个,流着一样的血。”
“如果我来找你的第一天发现你跟那个家里的人一样,那我或许会给你一笔你这辈子用不完的钱,不会来找你第二次。”
“江随之,我从来不缺家人。”江言说。
“那你缺什么?”
“缺你啊。”江言玩笑着说,“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个哥哥,而不是江言,虽然你还没承认。”
江随之从来没体会过有亲人是什么样的体验,可就在那一晚,他试着喊了这个人一声哥。
那之后的江言很久都没说话,只是沉默着用啤酒瓶跟他碰杯。
后来喝醉的江言笑着将打架是被弄碎的眼镜戴在自己弟弟的鼻梁上。
“这样好。”江言说,“看起来没那么凶了。”
又说:“江随之,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踏进那个家门,那样你就还是你。”
一向不允许任何人碰到自己的江随之忍着生理不适的颤抖,戴着那副残破的眼镜从碎裂痕迹中看这个哥哥,才像是看到了真正的他。
最后两人直接靠在江边睡了一整晚,双双感冒。
“挺好的。”第二天起来要去上班的江言拎着自己的西装,浑身酒气,“你不回去也挺好的,至少以后我还能有个地方做自己。”
后来两人还是维持着之前那样的关系,江言偶而过来,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哥哥,同时也教会了他很多过去没有学过的东西,买了一堆乱七八糟丑得不能再丑的T恤一起塞在他的衣柜里说是一起穿,也不知道好好的一个大老板怎么审美会那么奇特。
而他也学会了在江言下班晚的时候给他留下一盏灯,甚至给他多买了一张折叠床放在狭小的客厅里。
两人常常在客厅里聊个通宵,他听说了很多江言过去的故事,以及他说的那个女人。
他说他恋爱了,可以他现在的地位和家里的复杂关系,还不能让那个女人被江家知道,他要变得再强大一点。
那是江随之见到江言眼中真正的温柔,每次提到那个人都是笑着的。
“等我们结婚的时候,你一定要来。”他说,“应该不远了。”
只不过江言没有等到那天,因为那个女人走了。
那段时间的江言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眼底全是颓然,每次来家里时都将自己喝得很醉。
他说:“江随之,我不想做江言了。”
“我找不到她。”
“你救救我。”
可江随之对江家一无所知,更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救他,只能说:“我帮你找她。”
但江随之不是江言,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没有那么多人脉和钱。
江言把自己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又要去找人又要不动声色揽回集团所有的大权,连笑脸都没过去那么温柔了,却从来没提过一句让江随之回去的话。
突然有一天江言打来电话,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激动:“我找到你嫂子她们了!”
“她们?”
“她怀孕了!你要当小叔了!”江言雀跃地说,“我要把她们接到我身边来。”
“江家呢?”
江言沉默了几秒,说:“我们才是江家。”
这个我们是谁和谁,江随之没问。
江言说接那个女人回来就来找他,要让他见第一面,让还没出生的孩子认认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