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却不知道这个摇头是皇爷爷没睡着,还是叫他不要打扰。
于是,朱翊钧就站在一旁等着。他小孩子,没什么耐心,等了一会儿就有些着急。
这时候,嘉靖终于动了,他深深地吸一口气,与此同时,双掌交叠着往上提到胸口,随着呼气,手又缓缓落入丹田。
等他这一个收式做完,朱翊钧就知道,他今日的修道结束了。
小家伙从后面扑到皇爷爷背上,双手绕过去,蒙住他的双眼。正要说“猜猜我是谁”,转念一想,这不是暴露了吗?于是,便不说话了。
“哼!”嘉靖冷哼一声,“出去野了这些天,终于舍得回来了。”
“呀!”朱翊钧松开手,从他肩膀探个脑袋过去,“皇爷爷怎么知道是我?”
嘉靖瞪他一眼:“除了你,还有谁敢?”
朱翊钧噘嘴,也学着他的样子从鼻子里哼一声:“没意思。”
“什么有意思?”嘉靖低沉的声音回响在殿内,“李春芳的府邸有意思?”
朱翊钧靠在他的肩膀上:“皇爷爷怎么知道我去了李大人家里?”
“你的事情,桩桩件件,朕必须知道。”
嘉靖拉着他的手,一把将人拽到自己跟前,抱着他,好好看了看,确定离开近十天,还是这么健康活泼,才放下心来。
朱翊钧又问:“那皇爷爷知道我去李大人家里做什么吗?”
嘉靖说道:“见了什么人吧。”
“嗯!”既然皇爷爷问起来,朱翊钧一点也不隐瞒,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是李大人从浙江请来的幕僚,皇爷爷你也见过的。”
“胡说!”嘉靖捏他的小脸,“李春芳的幕僚,朕何时见过?”
朱翊钧说:“你没有见过他的人,但见过他的文章。”
“文章。”
“《进白鹿表》,你看过之后特别喜欢,说文章写得好,字也写得好。”
他说到《进白鹿表》,嘉靖就想起来了:“胡宗宪的人。”
朱翊钧点头:“和胡宗宪一起抗倭的人。”
嘉靖又问:“这个人叫什么?”朱翊钧答:“徐渭。”
嘉靖自然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他看了黄锦一眼,后者会意,皇上这是让他去查查这个人的来历。
他又看着朱翊钧:“你每日跑到李春芳家里去,就为了见这个徐渭?”
朱翊钧点头:“嗯!”
“见他做什么?”
朱翊钧坐在皇爷爷腿上,还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他可有意思了。”
“怎么个有意思?”
朱翊钧说道:“他的字写得可好呐!”
嘉靖想起那封进表,至今还记忆犹新:“确实不错,文章写的也好。”
朱翊钧忽然又站了起来,拉着嘉靖的手:“皇爷爷你过来一下。”
“嗯。”嘉靖沉吟一声,这小东西不在,他宫里每日都安安静静,适合清修。小东西一回来,这偌大的宫殿就热闹起来了,“又要做什么?”
“你来嘛,来嘛!”
嘉靖被他攥着手,从蒲团上站起来,一旁的黄锦赶紧去扶。朱翊钧感觉学着他的样子,也去搀扶皇爷爷。
嘉靖收回手:“做什么,朕还没老到要你扶着走路。”
朱翊钧仍是伸着小手不肯缩回来:“那皇爷爷牵着我走。”
“呵~”嘉靖就吃他这一套,牵着他的小手,被他拉着走到御案后面。
朱翊钧吩咐旁边的太监:“帮我研墨。”
两名太监赶紧上前,一个帮他研墨,一个帮他铺纸。
小家伙自己爬上椅子,挑了支毛笔,在宣纸上默了一首他最近刚背的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他写完了,让小太监把宣纸举起来,展示给嘉靖看:“皇爷爷,你看看我的字。”
嘉靖知道他是要显摆,却不动声色:“看什么?”
“看我的字写得好不好呀!”
嘉靖果然认真看了看,不得不承认,短短十天,朱翊钧的字,进步很大。
这种进步绝不可能是练出来的,一定是得到了书法大家的指点。
嘉靖问道:“那个徐渭教你的?”
朱翊钧点头:“是他教我的。”
嘉靖又问:“所以,你每日都去,是跟着他学书法去了?”
“不是的。”
“那是什么?”
朱翊钧放下笔,从椅子上下来:“我想让他教我兵法。”
“兵法?”嘉靖面色沉下来,“你出趟宫,都会给自己找老师了。”朱翊钧说:“他很厉害的。”
能被李春芳请来当幕僚,嘉靖相信,这个徐渭指定是有点本事的。
他又问道:“他答应了吗?”
原本兴奋的小家伙,瞬间低落下来,摇了摇头:“没有。”
嘉靖听到他被人拒绝,又乐了,看向一旁的黄锦:“听着新鲜,竟还有人不答应他的要求。”
朱翊钧在宫里,对任何人都是有求必应,皇上都宠着他,别的人更不必说。
黄锦说道:“小主子身份贵重,他的讲官都是由主子指派,不是什么人都能胜任,还算那人有些自知之明。”
“不是的!”朱翊钧反驳道,“他要回家乡参加秋闱。”
“原来是个秀才。”
朱翊钧又去拉嘉靖的手:“皇爷爷,如果徐渭答应了,你会让他当我的老师吗?”
嘉靖不假思索就拒绝道:“不会。”
“为什么呀?”
“黄锦不是说了吗?连个功名也没有,如何当你的老师?”
在朱翊钧心里,徐渭还是很厉害的,书画诗词文章,样样精通。
但他也不打算和嘉靖争辩,徐渭已经决定回浙江,那肯定就不能当他的老师了。
嘉靖看出小家伙有些失落,便摸了摸他的头:“别想了,朕已经为你寻了一位师傅,再过两月他便进京来教你习武。”
朱翊钧眼睛一下亮了起来:“真的吗?”
“朕答应你的事情,哪一件没做到?”
朱翊钧扑过去抱着他的腰:“皇爷爷最好啦!”
嘉靖龙颜大悦,却还装模作样的推他:“松手!松手!”
朱翊钧抱得更紧了:“我最喜欢皇爷爷啦!”
“诶?”他忽然抬起头来,“那是谁呀?”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听嘉靖的意思,这个人不住在京师,应该是驻守地方的某位将军,朱翊钧更期待了。
朱翊钧陪着嘉靖用了晚膳,时辰不造,这才回到自己寝殿休息。
他今天一天跑了好几个地方,也够累的,早早的就躺上床,小脑袋一沾枕头,就睡了。
第二日早上,用过早膳,朱翊钧径直来到书房。
徐渭送给他的几样东西正放在书桌上,朱翊钧先拿起那副《墨梅图》,展开来看了一眼,然后递给冯保:“大伴,送给你。”
冯保惊讶道:“送给我?”
朱翊钧点头:“我知道你喜欢,所以就把他送给你啦。”冯保伸手来接,朱翊钧又把手缩了回去,十分为难的说道:“可是只有一幅。”
冯保笑道:“殿下舍不得?”
朱翊钧却说:“万化也喜欢。”
这时候,陈炬端着茶盏走进来,冲朱翊钧笑道:“殿下想着我就够了,让我看看就好,我不要。”
冯保说:“我也不要。这副《墨梅图》十分难得,殿下还是留着吧。”
朱翊钧看看他俩,突然笑了:“下次再见到徐渭,让他画一幅。”
陈炬好奇:“殿下为何觉得还能见到。”
朱翊钧说:“大伴说过,考过了乡试,就要进京参加会试。”
冯保又问:“殿下如何知道他这次能考过乡试?”
“我觉得他能。”
说着,朱翊钧已经翻开了摆在上面的那本书——胡宗宪所作的《筹海图编》。
看了目录朱翊钧才发现,这不是一本书,应该是一套书,一共有十三卷,而徐渭给他的只是卷一。
这一卷名叫《舆地全图》。顾名思义,从辽阳到广东,再到海外诸岛,全是地图。
朱翊钧看了好几天,实在看不懂。冯保只能陪着他看,运用自己那点有限的地理知识给他讲解,偶尔朱翊钧问个什么问题,他答不上来,小家伙不高兴,他也犯嘀咕:“可我是个理科生。”
“什么?”
冯保说:“我也没去过。”
“唉~”朱翊钧叹一口气,想要放弃了,打算去看戚继光所著的那本《纪效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