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小家伙要因为一缕头发丝发脾气,冯保赶紧帮他排忧解难,轻柔的把头发捻起来,别在了他的耳后。
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一缕朝阳透过雕花窗棱洒在殿内的地砖上,带来一份久违的暖意。
院外,尚善监已经送来早膳,太监们正准备往殿内传膳。
“小主子,小主子,”冯保轻拍他的肩膀,低声唤他,“该起来了。”
“嗯~~”小团子撒娇般的哼哼两声,整个人缓缓下滑,缩进了被子里。
冯保隔着被子哄他:“起来吧。”
“再睡一会儿吧。”
“早膳已经备好了。”
“……”
“今日有乳窝卷、八宝粥、羊肉水晶饺……”冯保一边报菜名,一边观察杯子里的动静,“驴肉包子。”
“诶?驴肉~”终于,被子里探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包子~”
就这样,赖床的小家伙成功被哄了起来。
嘉靖帝特意腾出一个下午,带着朱翊钧来到太液池游完,赏一赏冬日美景。
看着小家伙在路上奔跑,在雪里打滚,站在冰上小心翼翼,走一步摔一跤的滑稽模样……嘉靖帝有些怅然。
他是否也有过如此无忧无虑的同年时光?
或许有吧,那是在湖广安陆州的兴王府。
他是兴王次子,有一位兄长,出生五日而殇。
他还有三位姐姐,无一活到成年。
因此,他的到来,让兴王和王妃欣喜不已。就和朱翊钧这小家伙一样,在他未记事的年纪,父王便亲自教他背诵诗词,他读两遍就能准确背诵。稍大一些,又在父王的指导下开蒙读书。
总的来说,在父母的陪伴下,他的童年还是很幸福的。后来,父王薨逝,他成了兴王。不久,他当了皇帝。为了给父王一个皇帝名号,他和大臣斗智斗勇,最终赶走了杨廷和、杨慎父子。
再后来,他的祖母、母亲、唯一的妹妹、器重的皇太子相继离世……
大抵,古往今来,帝王之路总是孤独的。他们享受孤独,醉心权力。求仙问道、长生不老都只是手段,长久的拥有权力,才是目的。
“皇爷爷~~”
雪团子从远处“滚”过来,一把抱住嘉靖帝的腿,小脸在他的衣袍上蹭蹭,张着嘴,大口喘气:“我累啦!”
嘉靖帝屈起食指,在他小鼻子上刮一下:“难得,你也有喊累的时候。”
“累。”
嘉靖帝摸摸他的头:“走罢,尚善监准备了点心,回玉熙宫。”
他走在前面,朱翊钧摇摇晃晃跟在他旁边。走出去没两步,小家伙忽然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嘉靖帝停了下来,旁边一大群太监也跟着停了下来。皇上正在享受他的天伦之乐,其他人都识趣的没有上前。
帝王回头看了小孙儿一眼,那坐在雪地里的小团子也在仰头看着他。
一个想抱他,一个想被抱,但两人都不说。
嘉靖帝问道:“自己能起来吗?”
“能起来。”
朱翊钧翻了个身,因为穿得太厚,跟个球似的原地滚了一圈。
躺着起不来,小家伙只能趴着,双手撑在地上,屁股撅得老高,慢慢伸直腿,这才艰难的站起来。
这憨态可掬的小模样实在逗乐,嘉靖帝看了喜欢得不得了。
“行了。”他一把将小孙子抱起来,掸去他头发和脸上的雪花,“想要皇爷爷抱,就直说。”
朱翊钧靠在他的肩头,乖巧得很。
嘉靖帝笑着拍拍他的屁股:“等你再长大一些,皇爷爷就抱不动你了。”
朱翊钧搂紧了他的脖子:“抱得动。”
“《礼记·曲礼》曰:君子抱孙不抱子。趁着朕现在还抱得动你,要多抱抱你。”
“……”
好天气可不只有这一天,接连好几日,都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从各地送往内阁的奏疏来看,其他地方的情况与京城差不多,雪基本都已经停了,气温也有所回升。
马上就到了年关,老天爷至少让百姓过个好年。
对于此时,最震惊的莫过于内阁次辅徐阶。
几天前,他才在玉熙宫听了这祖孙俩的闲聊。原来“过两天就下雪”不是什么扶乩术。小朋友随口一说,过两天,雪就真的停了,太阳也出来了。
难怪,两年前几个月不下雪,这孩子一出生就带来了一场瑞雪。当时那个道士蓝道行说他是仙童下凡,能为大明朝带来祥瑞。
听着不靠谱,但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在徐阶看来,这些不过是巧合而已。
朱翊钧只是个两岁的孩子,他连什么是天灾都还不明白,更不明白气候赋予土地和百姓有着怎样的重大意义。他说了那些话,只是单纯想让皇爷爷高兴,又恰巧被他说中了。
这些巧合再加上道士为了迎合嘉靖帝的喜好,说的那些不负责任的话,赋予了一个孩子,本不该有的神性。假如有一天,他的预言不再准确,那皇上又该如何看待他?
徐阁老似乎操心得有点多,因为他对这个孩子、这个王朝的未来,也有期待。
按照钦天监的推算,年后只要不再出现暴雪天气和持续低温情况,开春之后,冰封的运河就会逐渐融化,漕运也将恢复。
这几天,上至皇帝,下到百姓,都因为难得的好天气,心情大好,唯独有一个人例外。
准确的说,是一家人。
那就是严嵩,严阁老家。
事情还要从三个月前说起,他因为老婆病重,推举自己的小舅子任吏部尚书。可嘉靖帝看到欧阳必进的名字,大发雷霆。
严嵩不死心,又上了一份密奏,言辞颇有威胁的意味。但嘉靖帝碍于情面,还是同意了他的请求。
这说明他在皇上跟前仍然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严阁老盛宠还在,那些自诩正义,上疏弹劾他的人,都不过是找死而已。
小舅子走马上任,官拜吏部尚书。得知这个好消息,严夫人的病也好转不少,好好调理,熬过这个冬天,就能转危为安,严嵩也该放心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但严阁老的好心情只维持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不知为何,他写给皇上的那封密奏,一夜之间,就在朝中传开了!
百官得知此事大为震惊,知道你严嵩有皇上隆宠,仗势欺人,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但没想到,连皇上你都不放在眼里。
“争强好胜都争到皇上头上去了。”
“你是真不知道这天下是姓朱,还是姓严。”
“王安石跟你一比,都不值一提。”
“……”
严氏父子为非作歹,祸乱朝纲多年,朝中看不惯的大有人在。文臣都是很有气节的,就算知道得罪严嵩的下场是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死,夏言不怕、沈炼不怕,杨继盛也没怕过,他们怕什么?
于是,弹劾严嵩的奏章一封接一封的往上呈送,有的被严氏父子压了下来,无缘送到嘉靖帝的御案上。有的实在压不住,被嘉靖帝看到了。
但他也就是看看而已,既没有维护严嵩,也没有给弹劾他的人一个交代。
于是,朝中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欧阳必进这个吏部尚书的工作也没法正常展开。
终于,两个月后,严嵩还能做到泰然自若,反正他不要脸。但要脸的欧阳必进扛不住了,每天被群臣戳脊梁骨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他主动向嘉靖帝上疏致仕。
嘉靖帝连做做样子挽留一下也没有,痛快批准,让他择日返乡。
眼看还有半个月就该过年了,弟弟却不能在京城呆着,一家老小还得冒着风雪赶回老家。严夫人本就病重,得知这个消息,气急攻心,没能熬到小皇孙寓言的那个艳阳天,撒手人寰。
这对于严嵩而言,无疑是个毁灭性的打击。
他与夫人相濡以沫六十年,尽管夫人长得一般,脸上还有麻子,但无论他后来如何权倾朝野,也从未嫌弃过她,对她始终如一。只因在他年少落难之时,夫人也曾不离不弃。
情感上的打击还是次要的,最关键,也最致命的危机来自于政治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与人主争强,王介甫不足道也。”
徐阶本来考上了状元,就因为主考官表扬了一句,为了避嫌,就把他的状元改成了探花。
第16章 按照明朝的守孝制……
按照明朝的守孝制度,官员父母去世,需要回家守孝三年。
严嵩的老婆死了,那么他的儿子严世蕃就要回去给老娘守孝。
这对于严嵩来说,那可就麻烦了。
严嵩已经八十岁高龄,就算拥有丰富的政治斗争经验,脑子时常混混沌沌,需要他儿子给他出谋划策。
更为重要的是,严世蕃是严嵩的枪手,只有他能写出令嘉靖帝满意的青词。
所谓青词,是一种写给神仙看的文体,因用朱笔写在青藤纸上而得名,主要用于祭祀、斋醮等仪式。唐代的白居易、李贺,宋代的欧阳修、苏轼、王安石都写过。
因为嘉靖帝的个人喜好,青词在他这里有严格的审核标准,每一篇他都会仔细阅读,并且做出御批。写得好,升官入阁不过是皇上一句话。
严嵩偏偏不擅长写青词,但不要紧,他有个擅长写青词的儿子。所以,他呈给嘉靖帝的青词多由严世蕃代写。
不仅如此,严世蕃还有一项本事——善于解读嘉靖帝的暗语。
嘉靖帝为了不让大臣摸透他的心思,喜欢半夜给大臣传纸条,内容晦涩难懂,歧义颇多。别人都破解不了,唯有严世蕃和徐阶可以。
严嵩现在老眼昏花,看奏章都得反应好一会儿,更别提嘉靖帝的小纸条。
于是,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让严世蕃的儿子回乡守孝,严世蕃留在京城,但不入宫,在家帮他处理政务。
这看起来,似乎是个还不错的主意。
临近过年这几天,京城的天气很好,只下过一场小雪,还是在夜里。第二日天亮,和暖的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就连干裂的寒风也小了不少。
从腊月二十四祭灶开始,宫中就开始准备过年了。太监们在各处宫殿忙碌着,屋檐走廊成排的挂上宫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