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他下令将三万卫和铁岭卫都迁徙到辽东,这就等于将鸭绿江、啊也苦河一带的土地白白送给了朝鲜。
不仅如此,老朱还颁布《皇明祖训》:“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
在他看来,周边土地都是偏僻的蛮荒之地,是没有用的土地,不足为惜。
后来的小朱们当了皇帝,就以《皇明祖训》为信条,安南、缅甸、奴儿干都司……能够放弃的“蛮荒之地”都不要了。
其中以世宗为甚,哈密、河套、关西七卫,全都因为关闭嘉峪关而放弃。
朱翊钧和他的祖宗们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在钱财方面他可以吃点小亏,但大明僵局寸土必争。
不过,这都快过去两百年了,就算他想收复失地,也需要一个契机,无端朝邻国开战,不占理。
“公子?公子?”
老人唤回朱翊钧的神思,此时马车已经到了刘綎府上。朱翊钧从马车上下来,忽然想起:“还未请教先生性命。”
老人跟着他下了马车:“在下李时珍。”
其实,刚才李时珍求见王世贞的时候,朱翊钧就听到了,否则也不会驻足。
但他还是摆出惊讶之色:“原来是李先生,久闻先生大名。”
李时珍比他还惊讶:“你知道我?”
朱翊钧点头:“你曾经担任过太医院院判,还替我祖父看过病呢。”
李时珍只在太医院做了不到两年的院判,就辞官回乡开医馆去了。左思右想也不记得自己诊治过哪位湖广籍高官。
朱翊钧热情的将他迎进院子,又吩咐人去准备酒菜,这才坐下来,翻阅他的书卷。
因为还没有刊印,这些都是手稿,封面写着《本草纲目》。
朱翊钧虽然不通医理,但看过一些相关书籍。尤其是本草,人命关天,药物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所以,历朝历代,都会动用全国之力官修本草。大明也曾修过,在弘治年间,由当时太医院院判刘文泰主持编纂《本草品汇精要》,现在就藏于宫中。
况且,本草类书籍,一般都是在前人的著作基础上,进行增补,像拼积木一样,一块一块越拼越多。
李时珍所著《本草纲目》光看名字就知道,与别人不同。“纲目二字”体现出分类和逻辑。
朱翊钧一边翻看,李时珍一边给他介绍:“数十年行医及查阅古典医籍,我发现历代本草书中皆存在不少错漏,决心重新编纂一部新的本草书籍,将错误的纠正,重复的删除,遗缺的补上。这也是家父临终前的遗愿。”
“《经史证类备急本草》是宋代官修本草,我以此为蓝本,参考八百多部典籍,由于药名混杂,往往弄不清药物的性状与生长情况,前代医家众说纷纭。
“例如远志,陶弘景说它是小草,像麻黄,但颜色青,开白花,宋人马志却认为它像大青,并责备陶弘景根本不认识远志。”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嘉靖四十四年,我多次离家,外出寻药,从湖广、到江西,从南直隶,到北直隶,再到关外,到访过许多名山大川,也弄清了许多疑难问题。”
“这里,只是我这几年游历北边,汇总的一部分书卷。《本草纲目》收录药材近两千种,药方一万于首,还绘有药图一千余副,总计五十二卷。”
朱翊钧翻开书卷,果真有图,每一种都画得栩栩如生,甚至还有点可爱。
他问李时珍:“这是你画的?”李时珍摇头笑道:“是犬子建元所画。”
朱翊钧又问:“其他书卷在何处?”
“在蕲州老家,我在那里有一间医馆,以自己的字为堂号——东璧堂。”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此次经过南京,本想求王世贞大人为《本草纲目》作序,再找南京的书商刊印,希望天下医者能尽早看到这份最新的本草集,造福百姓,只可惜……”
只可惜王世贞受了打击,现在没有这个心情。
朱翊钧合上书卷,郑重道:“王世贞乃文坛大家,确实文采斐然。若你旨意要他为《本草纲目作序》,我能办到。”
“我的文章大抵是没有王世贞作得好,但应该也查不到哪里去,毕竟他那一科进士,拔群者都曾做过我的老师。”
说到这里,朱翊钧笑了笑:“你若不嫌弃,我也能为你作序。你也不用找什么书商,《本草纲目》我替你刊印,想印多少,就印多少。”
这说话的口气大得没边儿,李时珍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人,能有这样的本事。
他向朱翊钧一揖:“还未请教公子姓名。”
朱翊钧也不想拿李诚铭的名字忽悠他,展开一张宣纸,取出随身宝玺印在纸上,再举到对方眼前。
李时珍先愣了片刻,惊得往后连退数步。终于明白他刚才所说祖上在湖广生活,自己还曾为他祖父诊治是什么意思。
他说的,全都是实话,只是隐瞒了关键信息,李时珍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往那个身份去想。
朱翊钧看重他的本草纲目,才会在他面前亮出身份,这是天大的荣耀,能写进族谱。
李时珍立即跪了下去:“草民叩见陛下。”
朱翊钧笑道:“濒湖先生曾经也是朝廷命官,如何就自称草民了?”
弦外之音就是,太医院的大门随时为他敞开。
李时珍立即改了口:“臣惶恐。”
朱翊钧弯腰扶他起来:“可还需要王世贞为你作序?”
有天子作序,谁还瞧得上王世贞这个泥菩萨过河的文坛领袖。
第254章 从被王世贞拒绝,……
从被王世贞拒绝,到御赐御赐序言,再到承诺帮他刊印,仅仅发生在一两个时辰内,李神医今年六十,却仍是难掩激动之情,迫不及待想要回家,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与儿子分享。
朱翊钧让他别急,留下来吃了晚饭再走。又嘱咐他回到回蕲州带上他所有书稿,上京面圣。
三日之后,薛素素如约送来礼物。一个狭长的盒子,朱翊钧还以为是她新作的画,展开来却是一副刺绣,绣的正是那日朱翊钧画的那一丛兰花。
她的刺绣技艺确实精湛,远远看去,兰花微微绽放栩栩如生,兰草飘逸灵动,却又绣出了朱翊钧原画中的苍劲和孤高。
难怪她说她从良之后要开一间绣楼,这手艺,给皇上做龙袍的绣娘也不及。
朱翊钧收了这副刺绣版的《墨兰图》,给她的回礼是绣楼开业后的第一笔订单。
南京的气候比北京湿润一些,剩下的土豆又有一半发芽了,朱翊钧只好分发给城外的农户,让他们种起来。
南京城有不少蓝眼睛高鼻梁的洋人,舶来品更多,老百姓都是见过世面的,对于土豆这个新物种,并不抗拒。
听听朱翊钧说这东西好吃还管饱,纷纷找了个角落开始种植。
朱翊钧在南京还有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情——拜谒孝陵。
小朱到了南京,不祭拜老朱那怎么行?
钦天监选好了日子,朱翊钧换上冕服,在锦衣卫隆重的仪仗护送下,由文武百官陪同,声势浩大的前往孝陵。
从下马坊开始,朱翊钧便下了銮舆,步行穿过神道,至孝陵殿。
孝陵殿面阔九间,进深五间,重檐庑殿顶,是当时大明王朝最高规制的宫殿,规模宏大。
这里供奉着太祖高皇帝和孝慈高皇后的神位和画像,是主要祭祀之处。
孝陵殿前,朱翊钧在赞官的引导下行三跪九叩之礼。之后,他屏退左右大臣、太监和锦衣卫,单独进了享殿。
他站在画像前,细细端详太祖高皇帝的容貌,没感觉与自己有多少相似之处,孝慈高皇后倒是慈眉善目,一看就是位和蔼的老妇人。
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外面那些祠祭署的官都是被我贬来的,他们没少在你跟前骂我吧。”
“你看你都在这儿躺了快两百年了,现在大明的情况你不了解。不是我不遵照祖制,实在是你那一套行不通。”
“你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宗室快把大明啃光了,地主豪绅兼并土地,流民四起,内忧外患,你知道我有多难吗?”“算了,你不知道。我今天来,就是告知你一声,你那《皇明祖训》我打算压箱底了,你好好在这儿躺着,等我哪天下去,再跟你解释。”
他摆着手指数了数:“成祖、英宗、武宗……还有我皇爷爷,你想骂的人应该挺多,暂时海伦不上我。”
“行吧,就这样,我打算回北京了,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来看你。”
他说回北京就回北京,行礼都已经收拾妥当,次日清晨就启程北上。
眼看就要入冬了,皇太后和张居正催得紧,要他赶在年前回京。朱翊钧也没空闲逛,只能抓紧赶路。
这日他们即将抵达通州,但天已经黑了,附近却没有驿站。摆在朱翊钧面前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露宿野外,要么接着赶路,到了通州再找客栈。
朱翊钧选了后者。
今日天气不好,月亮被厚厚的云层挡住,透不下一点光,走在荒郊野外,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不知什么动物的鸣叫,怪瘆人的。
“前面不远就是通州,咱们争取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
张简修掀开帘子往马车外张望,忽然低呼一声:“前面有光!”
朱翊钧也凑个脑袋过来看,这周围伸手不见五指,有一点光源便显得格外明显。
张简修近来被朱翊钧带着看一本志怪小说,阴森的环境将气愤烘托到位,想象力便不由自主发散:“那是……鬼火吗?”
“当然不是,鬼火是绿色的,这火是红色的。”
“可是……”张简修缩着脖子,依偎在他身旁,“那火在动。”
朱翊钧半眯着眼,即使是在如此黑暗的环境中,他的目力依旧很好:“那是个人。”
“思云,”朱翊钧吩咐刘守友,“把车停在路边,咱们过去看看。”
月黑风高夜,那人鬼鬼祟祟,凭直觉就知道,干的不会是什么正经事。
朱翊钧想的是逮个正着,绑城里去交给当地官府处理。以免打草惊蛇,朱翊钧本来只想带着陆绎过去,张简修强烈要求跟着一起,朱翊钧只好带着去。
还未走近,朱翊钧就发现不对,轻声对陆绎道:“不止一个人。”
陆绎也看到了,他们最开始看到的那人提一盏灯,坐在地上,干活儿的,是另外两个人。
他们一人手拿铲子,一人挥着锄头,吭哧吭哧正在挖坑。
陆绎握紧了刀,不动声色护在朱翊钧前面。
朱翊钧与张简修对望一眼,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杀人埋尸”四个字。
张简修有点害怕,又实在好奇,想再靠近一点,看个分明,却被朱翊钧一把拉住,轻轻摇头,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忽然,那俩挖坑的停了下来,朱翊钧三人赶紧躲到旁边一棵大树后面。
“少爷,少爷~”
有人压低了声音喊:“挖好了。”
提灯之人说道:“把东西放进去,人弄出来。”
“好嘞!”那人边干活儿边说道,“最近天凉了,还新鲜着。”
“少爷”放下灯,打开了旁边一口木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