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接着说道:“曹察有个女儿,名叫曹洛莹,香楠厅正是他思念爱女所建。”
曹洛莹是端妃闺名,曹察是她的父亲,也是宁安公主的外公。
此时,宁安公主已经泣不成声。又听朱翊钧说道:“我想,姑姑一定也想看看这座香楠厅,便把它画了下来,送给姑姑。”
宁安公主双手捧着那副画,情绪太过激动,身子晃了一下,站立不稳,险些摔倒。
朱翊钧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赶紧让人去宣太医。宁安公主却摇了摇头,抓着朱翊钧的手,谢恩的话梗在喉间,说不出口。
朱翊钧握紧他的手,安抚的笑了笑:“姑姑什么也不必说,我懂。”
一旁的李承恩利落的跪下,抱拳道:“臣替母亲谢陛下赏赐!”
说完,他便俯下身去,给朱翊钧磕头。
朱翊钧一把将他拽起来:“这是做什么?我本意是要送姑姑一个念想,没想到竟惹得姑姑如此伤心难过。”
宁安公主摇头,抱紧了那副画卷:“不不,我很喜欢,我只是……只是想到母亲……”
想到母亲的惨死,历朝历代,没有哪位后妃遭受过凌迟这样的酷刑。更何况,曹端妃是因为太受宠,才被人冤枉惨死。
沈太妃过去搂着她,亲抚她的肩背:“好孩子。”母女俩竟是相拥而泣。
朱翊钧和李承恩对望一眼,一左一右上前安抚,好不容易才哄得她们止住眼泪。
朱翊钧又赶紧命人捧上两个大托盘,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造型精巧的盒子:“苏州、扬州、南京遍地都是脂粉铺,里面的胭脂水粉琳琅满目,我也买了些回来,送给大家,若是用得好,咱们每年都派人采买。”
纵然是皇贵太妃和大长公主,对于脂粉香料都没有抵抗力。皇上回宫,第一时间前来看望,纵然伤怀,沈太妃和宁安公主也迅速调整好了情绪。
朱翊钧坐下来陪她们聊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离开,临走时还拉上了李承恩。
兄弟俩近两年没见,有说不完的话。朱翊钧拉着李承恩的手,把一路的见闻说给他听:“当初真应该带上哥哥一起去。”
李承恩似乎也觉得遗憾:“陛下当初为何不带上我?”
朱翊钧叹一口气:“姨夫过世不久,姑姑那时候一定很伤心,我想让你留下来陪着她。”
李承恩点点头,如此说起来,就算朱翊钧要带上他,他也不能去。
身为公主的女儿,李承恩有爵位有官职,却没有实权,就是个只拿俸禄不干活儿的闲散皇亲。
正因为如此,朱翊钧和他说了许多朝中之事,以及自己的想法。
他问李承恩:“哥哥想要做官吗?”
李承恩摇头:“不想。”
“为什么?”
李承恩看着他笑:“我曾经说过,陛下忘记了。”
驸马的儿子,要做官,只能外派,不能做京官。李承恩曾经对朱翊钧说过,他要留在京师一直陪着弟弟,所以不会去做官。
即便如今他们长大了,当初的承诺也依然还在。
朱翊钧拉着他的手:“怎么会忘?”
“只是,我觉得哥哥身负才学,心系百姓,不做官可惜了。”
他要励精图治,就要人尽其用。
况且,他一直酝酿着一个更大的计划。
第263章 从西苑回来,朱翊……
从西苑回来,朱翊钧又去了慈宁宫。正好,皇太后午睡起来,他又陪着母后聊天,用晚膳。
朱翊钧回宫第一天,没有处理任何朝政,主要是陪伴家人。
他离宫两年,最觉得亏欠的就是母后和弟妹,给他们准备了许多礼物,都是来自各地的特产,哄他们开心。
天黑下来,朱翊钧才回到乾清宫,西暖阁灯火通明,地龙也烧得很旺,推开殿门,便是扑面而来的暖气。
听到外面的动静,趴在次间炕上的小家伙动了动耳朵,警惕的站起来。竖起耳朵仔细分辨,听到了熟悉而久违的脚步声,立刻跳下炕来,快步走向外间。
“霜眉!”朱翊钧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猫,三两步跑过去,一把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用下巴摩挲它的头顶:“我好想你呀,真怕回来你就不在了……”
霜眉在他怀里动了动,表示自己虽然快二十岁了,但不磕丹药、不近女色,身子骨依旧硬朗,再活个五年八年不成问题。
朱翊钧抱着霜眉坐在炕上,将它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虽然毛色没有以前光亮顺滑,反应也大不如前,但眼神中那股冷峻和威严犹在,总的来说,霜眉被照顾得很好。
一旁伺候的小野说,朱翊钧离宫的这些日子,都是陈炬亲力亲为。
陈炬性情沉稳,为人正直,处事公允,朱翊钧离宫之时,特意将他留下来。陈炬果然不负所托,不仅配合张居正,将朝事处理得井井有条,还把他的猫照顾得这么好。
霜眉乖巧的靠在朱翊钧怀里,许多年前,是它守护着那颗白白嫩嫩的小团子,现在,小团子长成玉树临风的青年,抱着它满腔爱意与温柔。
临近年关,朝中诸司衙门准备提前开启过年模式。
可这个时候,皇上突然宣布病愈复出(出巡回銮),第一日早朝,他比大臣还来得早,丝毫不给别人吵架的机会,一个一个拎出来问,今年的工作总结。
按照管理,各衙门的工作总结都是写好了直接呈给内阁,谁能想到,今日要当着皇上的面,亲自汇报工作。
勤勤恳恳干活儿的,倒是从容不迫,天天摸鱼划水的,东拉西扯,说不到终点。
朱翊钧一点不惯着他们,要求第二日朝会继续,若再如此敷衍,罚俸半年。
与此同时,在工作汇报抽查中,表现尤为突出的大臣也获得了额外的赏赐,真真是赏罚分明。
下朝的时候,大臣们在乾清宫外的广场上交头接耳,这不对劲啊这,明明是他们联合起来想要教训一顿不听话的小皇帝,联名逼迫他下罪己诏,承认自己的错误,保证以后不会再犯。这怎么他们连个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反倒被小皇帝拿捏了。
朱翊钧不是跟他们开玩笑,早朝之后,他就到文华殿,讲官日常进讲,他耳朵里听的是《贞观政要》,眼睛里看的却是六部九卿今年做了哪些工作。
朝会上,大臣们但凡有个数字说错了,朱翊钧都能立即指正,大臣们这才心中大骇——小皇帝长大啦,不好忽悠呐。
为了保住文臣们一把年纪了,也只能跟着卷起来。
年终总结之后紧接着就是算账,内阁、司礼监、六部九卿全部宣入文华殿,谁花了多少银子,花在了哪里,一笔一笔算清楚。
那些账目不清不楚,企图蒙混过关的大臣又要失望了,朱翊钧此次出门,带回来许多人才,其中就有算学方面的,再加上之前那位帅嘉谟,数据做得明明白白,丝毫做不得假。
朱翊钧翻看账目,先把光禄寺光禄寺训了一顿,一年三十万两膳食开支,都进了谁的肚子?
光禄寺一笔一笔给他算账,宫中光是两位先帝留下的太妃,就有一二百人,再加上各宫太监、宫女,保守估计至少两万人,还要给内阁、翰林院等衙门的大臣管饭,三十万两都捉襟见肘。
换了以前,皇帝久居深宫,不清楚粮食价格,只能任凭他们忽悠。
但朱翊钧在外漂泊两年,每个地方粮食、蔬菜、肉类什么价他都清清楚楚,想忽悠他可没这么容易,当场就指出光禄寺的账本上,好几处疑点,并要求户部详查。
于是,光禄寺卿也被罚了奉。
工部明年的预算也超支了,原因是皇太后信奉佛法,想要在慈宁宫后面修一座佛堂,皇家佛堂自然要按照皇家规制修建,不能太小气。
皇太后不止要在宫里修佛堂,还要修缮和扩建京师周围几座寺庙,掐指一算,又是一笔可观的银子。
这涉及到皇帝亲娘的诉求,皇上是个大孝子,无论如何,不会拂了太后的意思。
然而,朱翊钧只回复了两个字:“不修。”
前些日子,潘季驯要上下游全面治理两河,这些大臣吵得不可开交。
现在太后要修佛堂,他们倒是积极。
管他什么佛祖道祖,想从朱翊钧兜里掏银子,门儿都没有,朱翊钧还想管他们借点儿。
其实,近两年来全国各地风调雨顺,加上推行一条鞭法,国库收益比起世宗、英宗时期翻了好几倍,出去各衙门花销,还有相当一部分余存。但朱翊钧对这个数据并不满意,因为军费开支也在与日俱增。
北边、南边,东部、西部……战事不断,每年都在镇压叛乱,抵御外族侵扰,调兵遣将、运送粮草,只要打仗,就得不停烧钱。
除了连年战事之外,军费开支的大头是募兵。
大明一直以来都是卫所制,有专门的军户和军屯。
可随着时间推移,军屯渐渐发展成兼并土地的大地主,军户的战斗力急剧下降,屡战屡败,不堪一击。
当时,戚继光在东南抗倭,迫不得已之下,在绍兴募兵。
然而,募兵制犹如唤醒了一头沉睡的吞金兽,每年的军费开支触目惊心。
这个势头必须压下去,否则就是个无底洞。
好在朱翊钧生擒董狐狸之后,朵颜卫土崩瓦解,一部分西迁与土默特部融合,一部分投靠了察哈尔部,蓟镇的压力小了许多。
现在就看胡宗宪,能否兵不血刃剿灭林凤,收复澎湖列岛。
朱翊钧是个另类的皇帝,不用大臣劝他节俭,他自己能省则省。
光省钱还不够,还得开源,没等过年,他就雷厉风行抓了好几个贪官,抄家、流放一条龙。
看来,皇上赶在这个时候回来,是不打算让大家过个好年。
文臣们纷纷开始想办法,有的病急乱投医,找到张居正诉苦:小皇帝年纪轻轻,不知轻重,这么搞下去,朝廷之中人心惶惶,明年的工作如何开展下去。
不得了,不得了,小皇帝这还没亲政,就不把你这个元辅放在眼里了,往后可怎么得了?
张居正慢条斯理捋着胡须,话不能乱讲,身为臣子乃是为君上分忧,圣上惩治贪墨,那是大明之福,百姓之福。
再说,皇上都十八了,早就到了亲政的年纪。出去历练两年,就是为了回京之后大刀阔斧,把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老家伙都处理掉。
皇太后听说朱翊钧反对秀佛堂,于是趁着午膳的时候,来了趟文华殿,旁敲侧击问起此事。
正好,张居正也在,听完之后给朱翊钧使了个眼色。
其实这事儿太后早就跟他提过,张居正也劝谏了两次,前面太后还能给他个面子听一听,后来明显有些不耐烦。
张居正很了解太后,她是个精明能干的女人,只在两件事上犯糊涂,第一件就是笃信佛教,第二件就是溺爱幼子。
张阁老默不作声立在一旁,总感觉这世上只有朱翊钧有办法让太后打消念头。
朱翊钧问:“母后怎么想起要修建佛堂和寺庙?”
太后说道:“我一直以来崇信佛法,时常有得道高僧入宫讲经。宫里也没个正经佛堂,慈宁宫总归不方便,便向着在后面修建一座佛堂。”
“前些日子,保明寺高僧进宫来讲经,说寺庙自天顺初年修建以来,从未大规模修缮,如今多出殿宇、宝塔损毁严重。”
“保明寺保明寺,保的就是咱们大明的江山社稷,我想着,好好修缮一番,也是为大明百姓积攒功德。”
朱翊钧恍然大悟,原来是几个老和尚忽悠掏钱盖房子,还美其名曰积攒功德。
朱翊钧扶着太后坐下,笑眯眯的说道:“母后菩萨心肠,心系百姓,儿臣理应尽孝,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