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才将他留下:“有什么话,爱卿但说无妨。”
他话音刚落,王崇古竟是掀袍跪下:“陛下,臣以为,李成梁有私心。”
此言一出,朱翊钧立刻看向张居正,见他神色如常,并不意外。
王崇古一把年纪了,朱翊钧也不好让他一直跪着:“爱卿起来说话。”
“你说李成梁有私心,此话何意?”
王崇
古说道:“李成梁治军与戚继光不同,戚继光带兵以制度严明著称,李成梁则对有功将士奖赏坡厚,靠允以荣华富贵激励士气。故而到了后来,李成梁诸战功率藉健儿,其部下皆富贵。臣担心……”
朱翊钧问:“担心什么?”
王崇古道:“担心长此以往,军费与日俱增,难以控制,必将为朝廷带来难以估量的灾难。”
朱翊钧立刻就明白了人他的意思,李成梁拿着朝廷的钱,给部下发福利,通过打仗发家致富。
所以,他和他的部下才不希望大明与土蛮达成和议,战争就这人么结束,这无疑是断了许多人的财路。
朱翊钧负手而立,朝王崇古扬了扬下巴:“接着说。”
王崇古又道:“时间一长,银子赚够了,一旦进取之心丧失,功业逐渐由盛而衰。难免有怯战之事,掩败为功,杀良冒功等。”
“臣相信,李成梁未必有损害国家利益之心,但不能约束部下,李成梁也必定难辞其咎。”
这话有些危言耸听,但朱翊钧却并未动怒。他看看张居正,又看向王崇古,竟是拿出一封信来。
二人看过信之后,皆是大吃一惊。那并非奏疏,而是徐渭这个曾经的绿松石,私底下写给朱翊钧的一封信。
信中对于辽东地区的担忧,与王崇古所说,基本符合。
也就是说,朱翊钧早就了解了情况,等着看哪位大臣能直言不讳。最后只有王崇古发现了问题,并且提了出来。
等王崇古离开之后,张居正才说道:“虽然王崇古所说确实属实,但李成梁对朝廷也算赤胆忠心,再则,他在辽东威望极高,此时不宜动他。”
朱翊钧点点头:“先生所言极是,辽东现在还不能没有他李成梁。”
张居正又道:“但也不能不多加约束。”
“是。所以我才把胡宗宪派去担任总督。”
张居正叹一口气:“陛下不想和谈吧。”
朱翊钧笑道:“真实什么也瞒不过先生。那先生可知,我为何不想?”
张居正回道:“依臣所见,陛下心中仍然保留着成祖遗志,想要荡平北元,将漠北纳入我大明版图。”
“知我者,先生也。”
张居正劝他,这个想法,目前来看并不现实。
朱翊钧自己也清楚所以他不提,正如王崇古说的那样,眼下,大明正处于变革的关键时期,战争花钱、花经历,双档达成和议,罢战息兵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朱翊钧与阁部反复商议,其实,土
蛮这两年也在进行一系列的变革。
为了加强汗廷对蒙古左右翼各万户的领导,消除各部首领彼此间的不和谐,加强汗廷的统治力度,他果断效仿大明,对汗廷施行内阁制,将祖宗已经施行近四百年的大汗一人决策,变更为由及各万户领主共同组成的内阁集体领导体制。
与此同时,土蛮还不失时机地进行了财政、税收方面的改革。
而后颁布法典,内容涵盖广泛,涉及军、政、刑、户等多个方面。
很明显,他放弃了通过战争统治蒙古的野心,转而想用变革来收买人心。
朱翊钧提出要求:“王崇古朕命你立即前往辽东,担任此次和谈使者,与察哈尔部谈判。”
“朕只有一个要求——咱们可以和察哈尔部停战,但他们必须臣服大明,所有条件与土默特部相同,土蛮必须向大明称臣,归还俘虏的汉民,遣返奸佞等。”
他们没有把汉那吉那样的俘虏,却提出了同样苛刻的要求,这事儿不一定能成,但朱翊钧不在乎。
一来,他相信王崇古的能力,况且辽东还有胡宗宪和徐渭。有他们在,一定能在谈判中,为大明争取最大利益。
二来,就算和谈不成,对大明而言,也没有任何坏吃,大不了就跟现在一样,打呗。
不出朱翊钧和张居正所料,此时果真僵持住了。察哈尔部不肯轻易让步,但又不想轻易放弃和大明通贡互市。毕竟这些年,土默特部的突飞猛进的发展显而易见。
土蛮看得眼红,没有经济基础,一切发展都是没有意义的。可是,要发展经济,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和大明通贡互市。
朱翊钧一点也不着急,成与不成他都接受。
足足拉扯了近三个月之后,王崇古带回了好消息,土蛮妥协了。
朱翊钧对此很满意,荫其子为锦衣卫佥事,同时又荫二人为锦衣卫,一个是平江伯陈王谟之子陈胤征,另一个是张居正的第四子张简修。二人皆为普通校尉。
既张居正次子高中榜眼之后,又一儿子得到皇帝重用,虽然大臣们心中多有不满,也有人上疏弹劾,但并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毕竟蒙荫锦衣卫,朝中人人都有份,反对也没有立场,再来,普通校尉,也没什么实权。
张简修特别兴奋,他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多年,为此天天习武,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第一日入宫,他就兴致勃勃的站在朱翊钧身旁,拍着胸脯:“哥哥……”
朱翊钧瞪他一眼:“在这儿你可不能这么称呼。”
张简修从善如流的改了口:“陛下!”
“从今以后,就由我贴身保护陛下。”
朱翊钧轻笑一声:“谁说要你贴身保护了?”
张简修诧异的看着他:“陛下让我做锦衣卫,不就是贴身保护您吗?这可是我从小的梦想。”
朱翊钧笑着在他屁股上请拍一巴掌:“去,前清门外站着去。”
“啊???”张简修第一天上岗,雄心勃勃誓死守护哥哥安危,没想到却被兜头泼了盆冷水:“去乾清门外守着呀。还以为能像思云他们一样,在你身边伴驾。”
朱翊钧说:“你问问他们,是不是从门外值守开始的?”
张简修又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到你身边?”
朱翊钧说:“看你表现。”
张简修没办法,当值就是这样,不是和陛下一起长大,关系亲近,就能受到特殊优待。毕竟跟他一起到前清门外值守的,还有皇上的表弟。
临近年关,山东、河南一带的黄河堤坝修筑和河道疏浚已经完成,还剩一些收尾工作,潘季驯自己就行。
朱翊钧写信催促冯保回宫,说他想念大伴,希望他能赶回来过年,二月,参加自己的大婚。
他惯会撒娇,尤其是面对大伴,什么思念之词都往信里堆,把冯保看得心中融成了一摊水,冒着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京城。
得知大伴回宫,朱翊钧特意放下手中事物,亲自到宫门口迎接。
冯保没有让他失望,给他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第282章 朱翊钧刚走出文华……
朱翊钧刚走出文华殿,冯保就到了,正要给他行礼,却被他一把抱住:“大伴,你可算回来了,我可想你啦~”
“陛下……”
朱翊钧抱着冯保就不肯撒手,在他耳边喋喋不休:“从小到大,你从未离开我身边。”
“你刚走的那几日,我每晚都睡不好。”
“吃也吃不好,你瞧瞧,我是不是瘦了?”
“……”
冯保瞧不出他瘦了,反而长得更高更壮了。
都快娶媳妇的人,竟然还跟小时候一样,粘着大伴撒娇。
小时候,冯保抱着他,哄他吃饭,哄他睡觉。长大了,他抱着大伴不肯松手。
朱翊钧拉着冯保进文华殿,仔细打量他:“大伴倒是瘦了许多,还晒黑了不少,监理河工一定很辛苦吧。”
冯保笑道:“为陛下办事,不敢提辛苦。”
朱翊钧拉着他不肯松手:“辛苦就是辛苦,怎么还不敢提?”
他看一眼窗外,临近正午:“大伴饿了吧,快快,让尚善监传膳。”
酒足饭饱之后,冯保才向朱翊钧汇报工作,主要是修筑河堤、疏浚河道之事。
按他的说法,这一次治理黄河效果比以往每一次都好,因为他们制作出了粘性非常好,并且防水的粘合剂,并且没有用西洋人所说的火山岩,而是用石灰和黏土锻造而成。可在全国各地就地取材,大规模生产,不仅能修建河堤,也能修桥铺路,还能用来建造房舍。
若石灰和黏土不够,就让出海的商船从海外进口,还可以进一步减少贸易顺差。
朱翊钧问:“潘季驯呢?”
冯保回道:“潘大人仍在当地,完成最后的收尾事宜,年后应该就能回京述职。”
朱翊钧满意的点点头,对于这一年来,他们在河道治理上取得的成绩非常赞赏,当场赏了冯保一袭蟒袍。
这些赏赐,冯保一开始觉得稀奇,史书里看到过的东西照进现实,只是,身居高位,看得多了,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他始终保持初心,想要辅佐朱翊钧和张居正改变大明的命运。
朱翊钧始终攥着冯保的手,不肯松开:“大伴回来,可不能再走了。”
冯保只是笑笑,没有轻易允诺。这么多年了,对于朱翊钧的热情,他还是有些招架不住。
过年期间,朱翊钧在乾清宫设下家宴,特意派人到蓟镇和武清伯府上传口谕,让李诚铭赴宴。
晚宴上,皇太后见了李诚铭笑得合不拢嘴:“几年不见,脱胎换骨,现在真是一表人才。”
李诚铭在军中表现突出,升了校尉,本来人就长得不错,几年锤炼,壮实了不少,精气神不同往日,与当年那个欺男霸女的纨绔比起来,判若两人。
朱翊钧招招手,把人叫来跟前说话:“你在戚家军呆得如何?”
李诚铭抱拳:“回陛下,一日不操练,就睡不着觉。已经把军营当家了,离不开。”
朱翊钧道:“这么说,两年多来不曾离开过?”
“不曾。”
“那就好。”
李诚铭却欲言又止:“只是……”
朱翊钧问道:“只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