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冯保也有些感慨,虽说命运的轨迹不同,可兜兜转转,徐渭还是去了辽东,做了李如松、李如柏的老师。
“正好,今日天气好,下午没什么事,去会会他俩。”
“额……”
他兴致来了,谁也拦不住。冯保只得跟着他,回乾清宫换了行服,出宫去。
地方官员进京,通常住在驿馆。李成梁乃是辽东总兵官,又是新晋宁远伯,和儿子住的是一处单独的院子,旁边几处院子也分给了随行的部下和仆人。
朱翊钧来的时候,院子里聚集了好多人,围在院子里吆喝,热闹得很。
朱翊钧好奇,上前凑热闹,走进了才看到,原来院子中间的空地上,一群人正在摔跤。
今日虽然有太阳,但气温仍是偏低,这些从辽东来的将士兵不怕冷,都身着单衣。
朱翊钧一眼注意到其中一个年轻人,身在壮硕,眼神透着狡黠,嘴角甚至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一个人上前,与他摔跤,没过三招,就被摔在了地上。第二个人,坚持的时间稍微长一些,但也没过十招。
第三个、第四个……此人竟是连赢好几人,看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朱翊钧小声在冯保耳边说道:“我怎么觉得……此人看着不像是汉人。”
冯保被他这话吓了一跳,思忖片刻,后背冷汗都出来了。再定睛看去,那人虽留着汉人的发髻,穿着汉人的衣服,容貌的确与汉人有一些细微的差别。
他心中有个名字呼之欲出。
此时,旁边有位青年拍手叫好:“我阿哥可是建州第一巴图鲁,你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朱翊钧转头看向说话那人,与场中青年容貌有几分相似,又唤他阿哥,猜测二人应是兄弟。
“他们应该是女真人。”
冯保神思恍惚的点头:“是,女真人。”
辽东本就是汉人和女真人混居。李成梁多次与女真人交手,或向他投降或被他俘虏的女真人不在少数,其中,一部分编入了他的辽东铁骑,有的成为了他的仆人。
仔细观察,这里站着的二三十个人里面,就有好几个女真人。
场中那女真人将最后一个对手摔在地上,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抱拳对其他人道:“诸位,承让了。”
他看起来谦虚,但朱翊钧觉得,此人骨子里傲得很。
那人一抬手:“还有哪位要来比试一番?”
“……”
等了片刻,周围无人上前。天子脚下,岂能让一个女真人如此嚣张,朱翊钧回头:“武进士……”他叫刘守有,“去,跟他过过招。”
冯保、陆绎、刘守有几人都用讶异的目光看着他,换了以前,他们这位陛下早就施展轻功跃入场内,现在却不自己上,而是派手下的人去。
刘守有应了一声,活动手腕正要上前,另一边却想起一个清朗的声音:“我来!”
对面,围观人群纷纷让开一条道,一位挺拔的少年越众而出。
周围的人立刻抱拳道:“少将军。”
这人前几日朱翊钧才在文华殿见过,正是李成梁的大儿子李如松。
李如松掀起衣袍的一角,塞进腰带中,一闪身,如猎豹一般扑上去,抓住那女真人的肩膀,用力一提,竟是没能将对方撼动半步。
正在此时,女真人勾住他左腿,手往下压,李如松转移重心,抬腿,卸下他的力道。
二人你来我往过招,僵持数个会和,谁也奈何不了谁。
旁边的人分成两派,除了几个女真人之外,其他人都帮着李如松吆喝。
朱翊钧看得出来,兴许是顾忌李如松少将军的身份,那女真人有点让着他。
但李如松功夫深厚,女真人也拿出了真本事。
他二人僵持不下,周围的起哄声愈发激烈,众人都握紧了拳头,全神贯注,仿佛他们也在场上比试。
所有人沉浸其中,朱翊钧却动了动耳朵,他听见有人走进驿馆,步伐沉稳,应是功夫深厚之人。
他又回头看一眼和李如松交手的女真人,心中升起异样的想法——不想暴露身份。
“我们走!”
就在那边即将分出胜负的时候,朱翊钧果断带人退出院子,绕到回廊另一边,从墙上的花窗往里张望。
李成梁走进院子,那女真人便敏锐的看到了他,像是分心一般,一不留神,被李如松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周围响起欢呼声,李如松松了手,又一把将人拉起来,质问道:“你让着我?”
那人却道:“小的不敢,是少将军武艺高强,小的能在您手底下坚持这么久,已经用尽了全力。”
这个女真人,竟还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
此时,李成梁却大笑一声:“是我进来的时候,让小罕子分心了。”
那唤作小罕子的女真人见到李成梁,快步上前,乖巧的站在李成梁跟前,躬身笑道:“将军的威武雄姿无人见了不觉胆寒,小的确实分心了。”
李成梁又大笑起来:“听说你上街只买了书?”
“是。”
“买了什么书?”
“《三国演义》。”
说话间,李成梁、李如松和那小罕子已走进堂屋,朱翊钧便也离开了驿馆。
他仿佛有心事,一声不吭走在前面,从马车旁径直走过,也没说要上去。
陆绎和冯保对望一眼,用眼神询问,要不要叫他回来。冯保却摆了摆手,自己跟了上去。
“陛下。”
“……”
朱翊钧没有回应,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从他的神情冯保就能看出来,他有心事。
一直走到通惠河边,朱翊钧才停在一棵柳树下,望着石桥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若有所思。
冯保站在他身后,又唤了一声:“陛下,在想什么?”
“在想……”朱翊钧收回目光,盯着已经消融的河面,“在想那个女真人。”
冯保试探着问道:“那女真人怎么了?”
朱翊钧也摇头:“我不知道。”
“可我……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冯保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朱翊钧接下来的话,却叫他大为震惊。
“我想……杀了他。”
“!!!”
这是冯保第一次听朱翊钧说想杀一个人,并且是如此坚定的语气。
说完,朱翊钧自己却皱起眉头:“没道理呀,我第一次见此人。”
“不过,我敢断定,此人必定不简单。”
冯保试探着问道:“陛下是如何看出来的?”
朱翊钧道:“他嘴上客气,神情却十分凶狠,定然是个自傲之人。最重要的是,我从他眼里看到了野心。”
“他在李如松面前自称小的,却丝毫看不出恭敬。李成梁来了,他的态度却立刻发生转变,像个乖巧的小辈,十分讨李成梁喜欢。”
冯保心中百感交集,有许多想要对他说,一时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朱翊钧却没注意到他的心神不宁,继续说道:“他是李成梁的部下,又没犯法,我没理由杀他。”
皇上也不能仅凭直觉,胡乱杀人,况且这人还跟李成梁有关系。
朱翊钧思来想去,只说道:“去,宣李如松进宫面圣。”
“把李如柏也叫上,李成梁就不用来了,只说,我要与二位师弟小聚。”
第284章 刘守有领命前去传……
刘守有领命前去传旨,朱翊钧叫住他:“让他们明日进宫。”
“是。”
朱翊钧没急着回宫,去了趟张居□□上。还没进院子,碰到了游守礼:“张先生身体怎么样了?”
游守礼跪下给他行礼:“今日太医又来诊了脉,已无大碍,再静养几日便可。”
朱翊钧看到他身后的下人端着托盘:“这是张先生的药?”
“正是。”
朱翊钧端起碗:“我帮你送。”
“……”
房间里,张若兰正陪着张居正说话,看到朱翊钧进来,父女二人皆要起身行礼。
朱翊钧赶紧拦下:“一家人,不必客气。”
这个“一家人”说得自然而然,他自己坦坦荡荡,倒是把张若兰说得不好意思了。
“现在……还不是。”
“先生!”朱翊钧一屁股落到床边,“你看她说的什么话。”
张若兰吓一跳,自己说什么了,让他这么委屈。
“我可是从小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把懋修他们当家人。”
那可不是当自己家,不管白天晚上,想来就来,翻墙也要来。
今儿难得走一回正门,张居正还有些感动,这肯定是来探望自己的。
“陛下隆恩,臣感激惶恐。即使陛下与若兰成婚,君臣之礼臣不敢忘。”
朱翊钧按下他的手:“朝堂之上讲君臣之礼,在家不必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