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被他气乐了:“那别去了,就留在宫里陪朕。”
朱翊钧靠在他的肩头:“那还是去吧。”
这个年过得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一大早起来布置院子,然后跑去御花园折红梅。
回来的路上,他忽然跑到万春宫。太监宫女都认识他,也没拦他。朱翊钧竖起手指抵在唇边,不让他们通传,自己跑到殿门口,探出脑袋往里张望。
皇贵妃一回头就看到了他,惊喜的喊道:“钧儿怎么来了。”又招了招手,“来,快进来呀。”
朱翊钧笑起来眉眼弯弯,又甜又乖,谁见了都喜欢他。
他跑到皇贵妃跟前:“我在御花园玩儿,突然闻到了酒酿小汤圆的味道,就寻着味儿过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
这话可把皇贵妃和宁安公主逗得乐不可支。皇贵妃说道:“哎哟!我这万春宫的酒酿小汤圆这么香啊,都飘到御花园去了。”
朱翊钧点点头:“是呢。”
李承恩跑过来,一把抱住他:“弟弟是想我了,所以才过来万春宫找我。”
他比朱翊钧大两岁,总是比朱翊钧高一截,把弟弟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个布娃娃,又喜欢又舍不得使劲儿。
朱翊钧推他:“你都不来找我。”
李承恩不松手,仍旧抱着他,解释道:“我本来要去的……”
他话未说完,朱翊钧吸了吸鼻子:“酒酿小汤圆来了。”
身后,宫女端着托盘走进来,果然是一碗热气腾腾,香飘四溢的酒酿小汤圆。朱翊钧懂了:“哥哥是要吃完小汤圆才去找我玩。”
李承恩拉着朱翊钧坐在桌旁:“弟弟先吃。”
皇贵妃吩咐宫女:“快快,再去煮一碗来!再准备些小点心,让他俩吃得饱饱的。”
宁安公主摸摸儿子的脑袋,问道:“承恩这么喜欢弟弟?”
李承恩点点头:“我最喜欢弟弟了。”
宁安公主说道:“那娘亲再给你生个弟弟好不好?”
“不好!”李承恩摇头,“我只喜欢钧儿。”
“哈哈哈!”公主又笑了起来,“母妃,你瞧瞧这孩子。”
“明明一两个月才进宫见一次,可他对钧儿比亲弟弟都亲。”
“我记得是去年端午,我带他进宫一趟。他得知钧儿在读书,回去就跟我说,他也要读书,催着他爹给他找师傅。”
皇贵妃看着两个孩子,怎么看怎么喜欢:“那就考考他俩,看看谁学得更好。”
朱翊钧从瓷碗里抬起头:“姑姑,皇爷爷说,过年不读书。”
宁安公主摸摸他的脑袋:“母妃你瞧瞧,还是钧儿机灵,这就把父皇搬出来吓唬我们。”
朱翊钧冲她笑,嘴角在粘着一点芝麻馅儿:“姑姑你怕不怕?”
“我才不怕!”
朱翊钧放下勺子就要从凳子上滑下去:“那我告诉皇爷爷,姑姑才不怕他呢。”
宁安公主把他拽回来:“都学会告状了。”
“骗你的。”朱翊钧去拉李承恩的手,“我吃好了,要和哥哥出去玩啦。”
“别急呀。”皇贵妃把他拉到身旁,替他擦了擦嘴,“去玩吧。”
兄弟俩手牵手来到御花园,朱翊钧又要去摘红梅,这次不要冯保帮他,他要自己动手。
他看上一枝挂满花苞的红梅,可惜不够高,踮起脚尖也够不着。
李承恩蹲在他的身后,环抱住他的腿,把他举了起来。
“高一点,”朱翊钧指挥道,“哥哥再高一点!”
闻言李承恩咬了咬牙,又把他举高了一点。
朱翊钧抓住梅枝,只听“咔擦”一声,又是“哎呀”两声,李承恩身体一晃,带着朱翊钧同时摔在了地上。
“咦?”
朱翊钧闭着眼,握紧了拳头,以为这一次要摔得好疼好疼,却不料落到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
低头一看,是他哥小小的,并不宽阔的胸膛。
朱翊钧手里还握着那枝红梅,摔跤了也不舍得丢掉。
他看看红梅,又看看李承恩,情急之下,俯下身,在哥哥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李承恩苦笑两声:“弟弟,你好重呀。”
“……”
朱翊钧赶紧从他身上下来,又伸手去扶他,两个小家并排坐在梅树下。
李承恩问:“弟弟现在读什么书?”
朱翊钧说:“过年之前,刚学完了《论语-里仁篇》。”
李承恩摇摇头:“我还没开始学《论语》。”
朱翊钧问:“那哥哥在读什么书。”
“刚读完《千字文》。”
朱翊钧挺直脊背,清了清嗓子,学着嘉靖平日说话的样子:“那……我考考你。”
“临深履薄,夙兴温凊。后面是什么?”
“似兰斯馨,如松之盛。川流不息,渊澄取映。容止若思……”
背到这里,李承恩停顿了一下,看向朱翊钧,后者帮他背出最后一句:“容止若思,言辞安定。”
“哈哈哈~”两个孩子又抱在一起大笑。李承恩未必不会,只是想哄着弟弟玩。
朱翊钧扑到他的身上,两只小手去掐哥哥脸蛋儿:“等你长大了,就去考试,将来做大官。”
李承恩摇头:“我不做官?”
“诶?”朱翊钧不解,他听过胡宗宪的故事,有人为了实现心中理想,宁可委曲求全,逢迎那些自己本不喜欢的人。
还有徐渭,他小时候受过那么多苦,考了八次举人都没考上,仍是愿意到总督府当一个幕僚,一展抱负。
还有他的老师张先生,读了那么多书,会讲那么多故事,告诉他如何成为一圣贤的君主。
“我还以为人人都想当大官呢。”朱翊钧歪头,“哥哥为什么不想?”
李承恩说道:“因为我母亲是公主,我父亲是驸马。父亲说过,驸马的儿子若要当官,就不能留在京城。”
“要是离开京城,就不能经常见到弟弟了。”
朱翊钧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很好:“那好吧,以后哥哥不当官,一直留在京城陪我。”
除夕夜的晚上,照例在山前殿有家宴。裕王和裕王妃早早的来了,就为了能早一些见到儿子。
自从严嵩倒台,景王就藩,裕王总算疏了半口气。
为什么是半口,因为欺负他的一共是三个,现在只解决了两个,还有一个是他爹。
嘉靖虽然对孙子和颜悦色,是个有求必应的好爷爷,对儿子可不是。
虽说这两年父凭子贵,裕王的境遇比起以前好了不少,除了祭祀,也帮着父皇处理些别的政务。但嘉靖仍是不肯见他,笃定了“二龙不得相见”。
其实,他对成为储君,处理政务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只是想,日子过得不要那么提醒吊胆。
儿子又长大一岁,高了不少,聪明伶俐。还是那么爱撒娇,靠在娘亲怀里,说着这些日子来以来的趣事。
“前些日子,我还见过一个从浙江来的大人,他叫胡宗宪,他可是个抗倭英雄。”
裕王吓得大惊失色,一把捂住了儿子的嘴:“不可妄议国事。”
朱翊钧眨了眨大眼睛,呜呜呜呜,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裕王看儿子小脸憋得通红,赶紧松了手。
朱翊钧又说道:“那日,皇爷爷要把胡宗宪关进诏狱。我告诉他,皇爷爷不会杀他。”
“过了几天,皇爷爷就放他回家了。”
“……”
裕王听得心惊胆战,在父皇面前说这种话,他想都不敢想。
他这辈子,在父皇跟前不敢想,不敢说,不敢做的事情有很多,他儿子都替他做了。
晚宴过后,冯保问朱翊钧:“殿下,你告诉王爷和王府,过些日子要回王府的事了吗?”
朱翊钧桌边,手里摆弄着一个鲁班锁,一边拆,一边等着喝牛乳:“呀!我好像忘了。”
“忘了?”
“嗯!”朱翊钧点头,“太高兴,所以忘啦。”
以他这记性,忘记的事情不多。冯保说:“殿下是想到时候给王爷和王妃惊喜吧。”
陈炬把奶端上来了,朱翊钧就等着这一口,接过来自己捧着碗大口大口喝起来,喝完还心满意足的咂咂嘴:“什么是惊喜?”
陈炬说:“又惊又喜,惊喜交加。”
朱翊钧问:“有出处吗?”
冯保与陈炬对望一眼:“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凡是都要问个出处了。”
陈炬微一点头,蹲在朱翊钧跟前,拿帕子给他擦嘴:“出自《与钟大理书》:闻之惊喜,笑与抃会。”
朱翊钧问:“《与钟大理书》是什么?”
“魏文帝曹丕写给钟繇的一封书信。”
“什么信?”
冯保把他抱上床:“魏文帝听说钟繇有一块美玉,给他写了封信,通篇说不要……”
朱翊钧学会了抢答:“其实很想要。”
“殿下真聪明。”冯保给他掖好被子,“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