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摊主家的孩子,从桌子下面拿出一个纸包,递给朱翊钧:“给你。”
那孩子看着比朱翊钧大一些,自从裕王牵着儿子走到果饼铺子前,那小男孩眼睛就没离开过朱翊钧。
“诶?”朱翊钧歪头,“这是什么?”
“果饼。”
“不是卖完了吗?”
摊主连忙解释:“这是给孩子留着带回家吃的。”
朱翊钧摆手:“我不要。”
那孩子硬是将纸包塞进朱翊钧怀里:“给你吃。”
朱翊钧说:“我拿了,你就没有了。”
那孩子仍是坚持要给他:“你吃!”
老板一家都是很和气的人,还记得一年多前见过朱翊钧。那时候,整条街的人都以为是三清观里,太上老君的童儿化了人形。
如今瞧着,眉目间张开了些,愈发精致漂亮。
“小公子就拿着罢,您是贵人,收了他的东西,那是他的福气。”
朱翊钧抬头看向裕王,后者点点头,他这才收下。
裕王要付钱,对方竟还推迟。老百姓做些小生意养家糊口不容易,裕王仍是坚持放下银钱,这才带着儿子离开。
走出去两步,朱翊钧又回过头来,看向那个小男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刘大实,诚实的实。”
朱翊钧点点头:“我记住了。”
裕王也不知道他记住一个卖果饼家的小孩儿做什么,即便是王府,除了詹事,下人里面也都是太监,他还想把人弄回去不成。
朱翊钧可没有这想法,他身边围绕着一二十个太监,只要一出门,还有陆绎和刘守有这两个锦衣卫跟着,热闹得很。
他说记住了,那是因为人家对他表现出来的善意。
裕王带着小家伙在街上小逛了一下,又给他买了一堆新奇玩意儿。
朱翊钧问:“爹爹,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呀?”
裕王反问他:“你想去哪儿?”
“嗯~”朱翊钧想了想:“我想去张先生家里。”
“张先生?”裕王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位张先生?”
朱翊钧说:“就是教我读书写字,还给我讲故事的张先生。”
裕王恍然大悟:“你说的是张居正。”
说到这里,裕王也不得不承认,儿子和孙子在皇帝老子心里的地位,还真是大不一样。
他这个名义上的储君,讲官高拱也是去年才擢升国子监祭酒,儿子年仅四岁,讲官就是国子监司业。
这要是正经到了出阁的年纪,那也只能是首辅才配得上了。
朱翊钧说:“我们去张先生家里吧。”
这可叫裕王为难了:“但我并不知道张居正家住哪儿。”
朱翊钧说:“那就去个爹爹知道的地方。”
裕王逗他:“我知道高先生家住哪儿,钧儿
要去吗?”
想起高拱那副严厉又古板的样子,朱翊钧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去不去,我不要去。”
他想了想,又问裕王:“爹爹知道国子监在哪里吗?”
这个裕王倒是知道:“那可远了。”
朱翊钧拉着他往前走:“咱们去瞧瞧。”
“不去不去。”
“去嘛去嘛~”
父子俩极限拉扯一番,裕王干脆将儿子抱起来:“今日上元节,国子监也无人读书。眼看就要天黑了,钧儿不想看灯会了吗?”
既然国子监没有人,那还是看灯会要紧。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沿街的花灯都亮了起来,张灯结彩,照得如白昼一般。
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商贾云集、游人如织。路过的无论是大人小孩儿,每个手里都拎着一盏形态各异的花灯。朱翊钧脑袋转来转去,应接不暇:“那个荷花好看,那个小兔子我也喜欢。”
“爹爹你看,那个鼻子长长的是什么呀?”
“象。”
“象?”朱翊钧头一次听说,“象是什么?”
裕王笑道:“一种生长在云南一代的动物,体型硕大,象征着祥瑞。”
“祥瑞?”这个词朱翊钧熟悉,“宫中没有,我没见过,爹爹见过吗?”
裕王说:“爹爹也没见过,只在书中读过。”
“哪本书?”
裕王没想到他问题这么多,随口答道:“《三国志》。曹冲五六岁,智意所及,有若成人之智。”
在儿子强烈要求下,裕王只得给他讲了曹冲称象的故事。
朱翊钧在心里评价道:“爹爹讲故事,没有张先生精彩。”
人越来越多,摩肩擦踵,都想着街口大型花灯的展示区走去。陆绎和刘守有不敢离得太远,紧跟在裕王身后。
朱翊钧趴在裕王肩头,就能看到后面的陆绎。后者非常警惕,不停地观察周遭的行人。
朱翊钧总是冲他笑,叫他分神。
陆绎撇过脸去,不与他对视。又忍不住,眼神往下家伙这边瞟。
朱翊钧被他逗得开心不已,埋头在裕王肩上,咯咯直笑。
笑着笑着,眼睛就瞪圆了,眸子里流光溢彩,映出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帝鉴图说》,署名的只有张居正和吕调阳,实际还有马自强。插图部分,首都博物馆研究员章文永认为是出自冯保。
《明宪宗元宵行乐图》里就有拎着大象花灯的童子。
第47章 “张先生!张先生……
“张先生!张先生!”
朱翊钧撑在裕王肩膀上,一边挥舞着小手,一边大声喊。
看他这么激动,裕王、陆绎、冯保等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并没有看到张居正的身影。
裕王笑道:“哪里有张先生,钧儿看错了罢。”
冯保也说:“大抵是日有所思,也有所梦。”
朱翊钧伸着脑袋张望,街上人头传动,一眨眼,那抹身影便再难寻觅。
但他仍是确定:“我就是看见了张先生。”
裕王也只是笑笑,抱着他站在一个售卖花灯的小摊前:“钧儿挑一盏喜欢的。”
朱翊钧眼珠子上下左右转动,把摊位上的花灯看了个遍:“这是小鱼,这是小兔子,这是如意,这是扇子,这是书卷……”
他看起来难以抉择,裕王便给出建议:“我觉得那盏书卷灯最好看。”
朱翊钧说:“可是我都想要。”
裕王笑着在儿子屁股上拍了拍:“那可不成,你拿不了。只能挑一盏。”
朱翊钧说:“那我要小象!”
店家立刻把那盏白象造型的花灯取下来,递到他手里:“小公子好眼光,白象在暹罗被视作圣物,可是祥瑞,象征着吉祥如意。”
这一听就是信口胡诌,暹罗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那里的风物传到京城,也便多了些本土特色。
当今圣上喜欢祥瑞,老百姓自然也喜欢。
周围买花灯的人太多了,老老小小看到朱翊钧,都得多瞧上一瞧,这孩子长得太有福气,漂亮得就像是从花灯上画的画里走下来似的。
这次裕王可不敢松手,从头到尾都紧紧攥着儿子的手,连付钱也是一只手操作。旁边,王府管事、太监和锦衣卫几乎把他俩围了起来。
朱翊钧拎着花灯晃呀晃,那长长的象鼻子和大大的耳朵也晃呀晃,小家伙低着头,笑得合不拢嘴。
可一抬起头,他就不乐意了:“爹爹,我要抱抱~”
朱翊钧小的时候,裕王多抱他一会儿,都累得满头大汗。现在他四岁了,长高了也长壮了,裕王抱着他更费劲儿。
刚才走这一会儿都是咬牙硬撑,现在给他买了个花灯,好不容易能让他下来走走,他又喊抱。
裕王问道:“不是说好自己走走吗,怎么又要抱?”
朱翊钧嘴撅起来,至少能挂一个油瓶:“我只能看见腿,都看不见灯了。”
此言一出,可把裕王乐坏了。
这个年纪的小团子,不吃没有文化的亏,就要吃没有身高的亏。
裕王这小身板,肯定是抱不动他了,只能让陆绎过来代劳。
陆绎单手就能将朱翊钧抱起来,他那身高抱着小家伙往人群里一站,看到的就不是腿,而是各种各样的脑袋。
朱翊钧很少从这个角度观察别人,男子头上各种帽子,到女子头上的珠钗,都让他觉得十分新奇。
很快,他们就跟着人群来到了街市口,那里摆着好几座大型花灯,旁边还有冰雕。
花灯上还有题字,这些规模巨大的花灯都出自朝廷六部,这也是每年的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