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意气行事总归走不远。权衡利弊,作出最优的选择,以家族利益为己任,才该是琅琊王氏弟子所为。
但这不代表他就愿意听王羡在这里卖老子的威风,催他多多亲近顾妙妃。
王道容态度成迷,王羡顿时坐不住了。
这个说法,让他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听上去像是外头有人了,打算追求真爱了?
若出生高门倒也无妨,就怕是出生寒庶。
王羡内心狐疑,不住瞅了这位王道长好几眼,但王道长静气的功夫素来就做得很好,一副超然物外的,淡泊无欲的表情。
按理来说,他这个儿子每天待在家里打坐清修的,应不至于突然爱上外面哪个女郎。但年轻人就算装得再像,骨子里的性情还是不定的。
王羡还是决定先点他几句,“你若是外面有了意中人,等娶了妻纳了回来便是。可不准犯混……”
本来是为了劝儿子成熟点,但说着说着王羡自己一愣,心里缓缓地开始冒凉气,一阵接一阵的心虚。
当爹的不说当儿子的。
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想他孝顺是万万不能的,气他老子倒是炉火纯青。
王道容微微侧目,那个狗鼻子嗅到他可疑的停顿,瞅准了他的破绽,立马就打蛇随棍上,棍打七寸。
他坐直身子:“父亲这些时日,难不成也在外有了意中人?”
王羡下意识说:“我和你不一样,我又不当官,而且我那是续娶,没那么严的。”
就说前段时日吧,有个士族贪图钱财,嫁女给了一个家境殷实的富户。
士族此前也曾考察过这富户家世,确定他祖先也算显赫清贵之后,这才定下婚约。
未曾想还是被人弹劾了一道,道是那富户家世证据不够确凿,或系伪造。
这下好了,这个士族倒了霉,罢了官,禁锢终身。
禁锢终身倒不是说被关了小黑屋一辈子,是说这一辈子都不得再出仕为官。
王羡不当官,这一点他倒不是很担忧。
再者,南国虽然严禁士庶通婚,但这规定更多的是针对高门嫁女。
高门贵女下嫁寒族是万万不能的。
高门要维护自己的利益,是绝不肯寒门的男子通过婚姻的渠道实现阶级的跃迁。
而士族的子弟想要娶寒门的妻妾,往往就没有那样的严格。
他心里揣着事,竟想也没想,直接将心底的盘算说出了口。
若非心里揣着事儿,怎会对答如流,像是已经盘算掂量过上百遍一样。
王道容嗓音清清淡淡:“看来父亲的确老树开花,枯木逢春。”
王羡:“……”有时候他真的会怀疑眼前这小子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咳咳咳。”
被儿子直接指出老树开花这件事,王羡也觉得臊得慌。忙右手抵着下唇,掩饰般地咳嗽了两声。
他其实没打算同王道容提这事儿的,父子之间再亲密,也没有商议这个的道理。
但既然被王道容瞧了出来,王羡也不准备再遮掩了。
慕朝游无父无母,家世难做正妻,王羡想先娶了妾,待日后再慢慢抬为继室。
但他心里也明白,若慕朝游对他无意,这一切终究都只是他一厢情愿。
王羡轩起双眉,神情难得凝重:“若我有意为你寻个继母,你可愿意?”
如果慕朝游愿意的话,他还是希望王道容能与她和平共处的。
凤奴表面上客客气气清冷出尘的,但骨子里实在冷傲自负。
月娘也在他身边伺候了整十年,王羡是个重情的人,对她也颇为客气尊重。
奈何王道容将她仍视作卑贱的伎子,每次视若无物,如脚下浮土。
慕朝游与当初他无奈收下张悬月全然不同。
他多年未曾续娶,不娶则矣,这一次是决心将她视作正儿八经的夫人的。日后也不会再另娶旁人了。
他性子惫懒,夫妻两个过日子已经足够,没有娶两三个小妾那般旺盛的精力,应付第三个人他就觉得麻烦了。
他希望王道容能收收他的性子,真正能当成一家人来相处。
王道容不置可否。
他这个父亲性子柔软,活了这把年纪还这一派的天真烂漫,动起春心来一如十七八岁的少年,满脑子都是些不切实际的念想。
天要下雨,爹要娶亲,又能如何?
王道容垂下眼,心里觉得厌烦,十分不想再关心王羡这千回百转的柔情。
“儿不敢置喙,父亲喜欢便好。”
“若父亲与那位女郎之间有真心,儿自然愿意侍奉她如母。”
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王羡的第一个反应是:不信。
不过有这个态度总比没有强,此事反正也急不来,人家到底对他有没有意还未可知呢。
想到这里,王羡叹了口气:“你能这么说,为父就放心了。”
“行了,你退下吧。”
王道容俯身又行了一礼,站起身,双袖招摇地走了。
王羡盯着他背影忍了又忍,没忍住喊出声:“鞋给我穿穿好!听到没!”
回去之后,王道容非止穿好了鞋,甚至还又换了一身崭新的新衣,叫阿笪套了车。
王道容:“东西都带上了?”
阿笪笑着说:“郎君嘱咐的都带上了,药也按郎君说的去抓了,都是上好的补药呢。”
王道容:“嗯。”便上了车辕驾车出了主宅。
马车在佛陀里停下,王道容叫阿笪在巷口等着,自己进了巷子。
第033章
马车在佛陀里停下, 王道容叫阿笪在巷口等着,自己进了巷子。
道旁是高矮不一的民居,墙内人家的琼花如雪开了一树, 细细碎碎地落了一地, 地面上铺的青石板因为年岁久了,磨得油光水滑, 石头缝里长着厚厚的青苔。
他一边走,一边看, 心里很是新奇。
……这便是她住的地方么?
他在一处民居间停下脚步,曲指叩了叩门。
慕朝游正坐在院子里跟吴婶子和魏冲一起包粽子。
她面前摆了两个大木盆, 浓绿的粽叶就浸泡在清水里,另一盆装糯米。
吴婶子是前头就约好要一起的。
魏冲是被韩氏打发来看她的, 大早上拎着鸡蛋拍响了门,看她俩在忙活, 放下鸡蛋, 自告奋勇也要来帮忙。
将粽叶卷一卷, 像个小漏斗一样握在掌心里了, 又舀一勺子糯米塞得满满的, 左右缠上几下, 裹上准备好的棉线。
一个冒着尖尖角的玲珑粽子就包好了。
魏冲手笨,一勺的米经他手能漏出半勺。
愁得吴婶子直叹气:“哎呀,不是这样包的,拿来,我再包一遍给你看看。”
慕朝游小时候包过, 现在手也生了, 不错眼看着,每一个步骤都牢牢记在心里, 包出来几个丑不拉几的粽子。
吴婶子:“叫你别来,不听,嘿,非要来。你看看你包的,别折腾我俩这几个粽叶子了。”
魏冲: “婶子这说得什么话,粽子叶没了我去塘边帮你们打就是了,要多少我打多少。”
“阿游阿姊肩伤还没好,我可不是得帮衬点儿。”
慕朝游忍不住也笑:“你娘可没让你帮倒忙来了。”
“我好心帮阿姊,阿姊非但不帮我,怎么还挤兑我呢。”
吴婶子啐了他一口: “挤兑得好,该,叫你整天削尖了脑袋往人家家里钻。”
魏冲脸腾得一下就红了:“都说了是我阿娘叫我来的。”
慕朝游缠棉线的手微微一顿,心里咯噔一声,一颗心笔直地沉了下去。
耳边传来吴婶子没好气的声音,“光听你娘的,我还不晓得你娘打得什么主意?”
这也是她这段时间来最操烦的事了。
听到这里,慕朝游暗暗叹了口气。
近来不知道韩氏怎么想的,老想着把她跟魏冲凑一起。刚开始慕朝游还没觉得,但自她伤后,魏冲一天几乎要跑来三四趟。她才渐渐觉出不对劲来。
他酒肆就不用照看吗?少了个青壮劳力,魏韩夫妻忙得过来吗?
每次魏冲都会说,是他娘叫他来的。
少年是很老实的,没什么心眼,她问什么就答什么,待她也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分别。
慕朝游当然不会以为魏冲是喜欢自己,如此一来,那极有可能便是韩氏在乱点鸳鸯谱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跟韩氏说这件事,只能放任魏冲一趟接一趟地往她家里跑。
总归等魏巴腿好之后,她就要辞职了。慕朝游叹了口气,心道,就随它去吧,韩氏既没点明,这也不是什么好开口的事。
正思量间,门口忽然传来“笃笃”两声敲门声。
没等到回应,顿了一会儿,又是“笃笃”两下,很耐心,也很沉稳。
慕朝游讶然抬起眼,丢了粽子,走了过去,“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