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慕朝游思索的间隙,邓浑忙冲着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冰凉的刀刃切入肌理。
慕朝游平静地将刀锋迫进他皮肉,“我这个人胆子小,经不起吓,别人一吓我我就手抖。”
邓浑汗出头额,哑口无言。
正当两拨人马对峙之间。远处的巷口外忽然传来一道清冽玉润的嗓音。
“怎地不继续往前?”
慕朝游一愣。
这个声音——?!
阿笪轻快的嗓音紧随其后:“路走不通,郎君你看,也不知是谁家的车架翻倒在了这里。”
车帘被人撩起,王道容下了车,目光望向面前这一地狼藉,心脏却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像是被虚空之中的一只大手莫名紧攥住。
未及多想,他循着地上的乱痕一直追到了巷口。
巷子里,慕朝游一条胳膊正往下淋漓的流着鲜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犹含着错愕,不偏不倚,正正好,一眼望进了王道容的眼底。
王道容没有预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光景。
官署无事,他这些时日心神不宁,索性如往常一样驾车出游散心。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慕朝游所在的面馆附近。
他目光向下,先是看清她破损的半截袖子里伸出的白的晃眼的手臂。
手臂上刀口纵横交错成个狰狞的模样,细白的指尖正往下淌着的一串血珠。
王道容的目光又随之扫了一圈儿她附近提刀站着的那几个汉子,平静的心上陡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意,数日来的辗转与煎熬在这一刻都燃烧成熊熊烈火。
该用什么样的言语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活着对这世间也无用,不如尽杀矣。
一念既出,王道容平静地拔出剑,他峨冠博带,形容风流,一眼便知晓是出生士族。冷不防地现身巷口,那几个汉子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不敢造次,直被他走上前来。
他眼也没眨,只一剑挥下,便将邓浑砍倒在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不止惊呆了慕朝游,也将其余四人吓成了见了猫儿的老鼠。
他们这些无赖,素日里不过仗着比别人多几分的狠心,哪里又敢真的动手杀人!
此时见这姣好秀雅的少年,上前直如杀鸡宰羊一般,一剑便结果了老大的性命,顿时一个个都吓得两股战战,面如金纸。
王道容垂下眼顺手解下身上的雪白的外袍,兜头朝慕朝游抛了过去。
头顶落下一片柔软,慕朝游的眼前顿时陷入一片黑暗,馥郁的百合花香冲鼻而来。
她怔了怔,正要扒下来。
王道容却道:“人多眼杂,不要让人瞧见你的脸。”
交代完这一句,他一双黝黑的眼,静静落在其余四人身上。
这并不是看活人的目光。
更像是在看砧板上待宰的肉。
求生的欲望让剩下来的四人想要拔刀。但邓浑的惨死和这个少年士族的打扮却已经让这四人精神崩溃。
不动手,难道等着坐以待毙?!
可若是动了手,依照南国律法,莫说能留个全尸,阖族都要丢了性命!!
冷汗迅速浸透了衣裳,不知是谁哀嚎了一声,破罐子破摔咬牙冲了上来!
到底没经过系统的训练,转瞬就被王道容毫不手软一剑洞穿了腰腹。
那人扑倒在地上,肚子破开一个大洞,肠子流了出来。
两个。
剩下三个人见此情此景,早就吓破了胆,一人丢了手里的兵器跪了下来,两人转头想跑,腿软得还没跑出几步就被王道容追了上去。
三个。
停下。
理智与感情在这一刻仿佛被割裂成了两个毫不相干的部分。
理智在让王道容停下。
但感情却驱使着继续收割着眼前的性命。
仅仅只是死尚且不够。
轻描淡写的死亡并不足以纾解他心中涌动着的暴虐恣睢的欲望。
四个。
在解决了逃跑的两人之后,王道容这才转过身来,面向场中唯一一个还活着的那个。
那人跪倒在地上,抖如风中的残叶,鼻涕眼泪淌了一脸,哀嚎的求救声令慕朝游都忍不住抿了抿唇角,心生不忍。
指尖紧了紧身上披盖着的外袍,慕朝游垂下眼睫来,心里从1反复默念到10,强令自己不许心软。
王道容提起剑转过身来,最后一剑砍下那人的头颅。
至此,巷口只剩下人濒死前微弱的喘息。
被剑刃划开肚皮,开膛破腹并不足以他们迅速死去。
阿笪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他们活不了了。
黑暗放大了其他的感官。
耳畔不断传来人们的惨叫与刀剑入肉时的闷响。馥郁的百合芳香与浓郁的血腥味混杂成一股难以入鼻的殠臭。
慕朝游揪紧了身上的衣裳,心想。人临死前的呻吟竟如待宰的猪羊并无任何区别。
王道容提剑回身,没吭声,只静静瞧着她,隔着一层他的衣服,他仿佛第一次见到她一般。
如今的慕朝游好像也变成了个古怪的怪物。
一个轻而易举牵动他心神,只需安静地在原地守株待兔,就能够吞噬他身心的的怪物。
明明稳住与令嘉的婚事当属最理智的做法,却总在顾家时想起她。
明明没打算见她。却莫名其妙驾车到了附近,又叫他莫名其妙撞见这一场。
明明只要将那几人驱赶了事,却在心底生出一股蓬勃冷酷的杀意。
杀人犹不能平息他心底的怒火。
恨不能乱刀加身,开膛破腹,五马分尸,寸磔凌迟。
明明方才杀过人,正是杀意未平,情绪最为暴烈恣睢之时,却在看见她的那一剎那,如清风拂面而来
所有的残暴,所有的躁动,在这一刻竟尽数平息下来,最终也只不过化作心头熨帖的两个字。
“所幸”。
王道容的视线清冷如冰,又如冰层下燃烧着的火焰,哪怕隔着一层衣裳,也尤为鲜明。
慕朝游犹豫了一下,掀开了罩着头顶的衣裳。
外袍丢给了慕朝游,王道容浑身上下此时只穿一件红色的内衬,乌发红衣浸透了鲜血,红得愈发妖冶。
王道容静静地瞧着她,往日淡渺的目光今日仿佛要拆开她的骨头,剖开她的皮肉,一直瞧到她的心底去。
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昂着下颌,神情有几分犹豫,他雪白的道袍将她紧裹着,堆迭着的布料犹如簇拥着她盛开的花。
少年皙白玉润的脸朦胧在日光下,犹如一只玉蛾,这一刻王道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走向一条不归路,譬如飞蛾扑火。
哪怕士族杀人无大碍,经此一役,他一直以来小心培养的声名也会受到重创,仔细维护的恭谨温良的人设也将毁于一旦。
他一时之间心念百转。
巷口墙内横生出一朵怒放的玉簪花。
春风吹过,细小伶仃的花瓣纷纷扬扬落在她发肩。
王道容微微垂眸,蓬勃的杀气剎那间平息下来。最终只是伸出沾血的手,摘去了她发间一朵如雪的玉簪。
第041章
“王郎君我——”慕朝游怔怔开口。
王道容染血的手指捻着那朵玉簪, 忽道:“他们纠缠你几时了?”
慕朝游一字一顿,斟酌着语句:“不过三日之前闹出了些矛盾。”
王道容安静了一秒,将玉簪花拢入袖口, “为何不来寻我。”
慕朝游有些惘惘的, 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感受,下意识便回道:“那日你不见我, 我又如何敢厚颜上门?”
话既出口的剎那,她便后悔了。
所幸王道容并未打算深谈。
“回去吧。”王道容平静地替她重又盖上道袍, “此地交由我来处置。”
慕朝游愣了一下,忙又将道袍扒拉下来, “可是你——”
王道容:“阿笪会送你回去。稍后等此间事了,我再来寻你。”
他说得如此果决肯定, 事实上已经堵住了慕朝游所有未尽之言。
她深知他出生琅琊王氏,定有解决之法, 而她留在此地不过徒添乱。慕朝游迟疑了一下, 转身跟着阿笪上了马车。
临行前, 王道容只让他们将车上的酒水都搬了下来。
载着她的马车没回面馆, 而是停在了她所居住的佛陀里小院。
待慕朝游回到家中时, 她胳膊上伤口的血液已近凝结。
慕朝游强打起精神先给阿笪倒了杯茶, 这才回身去厨房里烧了一锅热水,将干净的麻布丢了进去煮。
搬了张小胡床,坐在厨房里便开始一点点擦拭身上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