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擅长作画,若是有兴致时,会恣意勾勒心中的畅想。
也精通围棋,能与沈父一较高下,还喜欢做胭脂,各种各样的胭脂。
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西下,桌案前的女郎仿佛忘了时光流逝,沉浸在笔t下的仕女图上,潜心勾勒。
纤秀的颈脖,瓷白的肌肤,专注的眼神,宛若画卷中人,弥漫着静谧的古典美。
吴家军户,吴安雄上过战场杀过人,身上总有股兵油子的匪气,哪怕需要拄拐,也无人愿去招惹。
吴阅又有功名在身,在江玉县这种小地方,吴家父子算得上有头有脸,是能庇护住沈映蓉的。
不过这份安宁很快就会被打破,因为横行京中的小霸王被赶到这儿来了。
从春晖园回去的路上,萧煜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暂且忘记来宜州的不快。
他总忍不住想起那惊鸿一瞥,女郎纤秀窈窕,通身都是书卷气的清隽疏朗。
未曾尝过情爱滋味的年轻儿郎思绪翻飞,不由得胡思乱想。
回到祖宅,一位生得富态的妇人忙迎到门口。
这次萧煜被萧老夫人打发到宜州,国公夫人马氏不放心,特地让她这个乳母跟着过来照看。
来宜州的十日萧煜足不出户,好似霜打过的茄子,甄氏瞧得心焦。
当地乡绅设宴款待,甄氏和随行而来的方安怕他憋坏了,便劝他出去透透气散散心。
现在小主人回来,甄氏操着一口官话询问:“四郎去春晖园,可玩得开心?”
萧煜紧抿着唇,背着手从角门而进。身后的方安同她做了个手势,甄氏连忙跟上。
萧家祖宅极少迎来主人,都是靠家生子奴仆打理,尽管修建得气派,跟京城里的宅子比起来还是差了一大截。
萧煜走上抄手游廊,他儿时曾回来过两次,却没甚记忆。
游廊上还残留着新漆的味道,是家奴为了迎接他特地翻修过。
似想起了什么,他面无表情道:“日后再有乡绅送来请帖,皆替我推掉。”
甄氏愣了愣,“四郎不喜?”
萧煜不客气道:“我没兴致陪一群老头儿消遣。”
甄氏:“……”
一时被噎着,不知说什么好。
回到翠玉阁,夕阳西下,已近傍晚时分。
萧煜对周遭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致。
甄氏问他要用什么晚膳,他也懒得应答,只遣退他们,独自坐到窗边的摇椅上神思。
甄氏无奈退下。
她不禁同方安发牢骚,偷偷道:“这一回老夫人着实罚得太重,四郎从小到大,哪曾独自离过家?”
方安知道其中的原委,解释说:“到底是人命案子,四郎差点就受了牵连入大狱,老夫人着急也在情理之中。
“这次狠下心肠把四郎放到宜州来,明着是自省,实则是为保他,其中的良苦用心,日后四郎自会明白。”
甄氏叹了口气,“往日生龙活虎的一个小子,来了这儿,跟霜打过的茄子似的,我瞅着心疼。”
方安耐心安抚道:“初来乍到,不习惯也在情理之中。
“以前四郎在京城众星拱月,府里头又得长辈溺爱,狐朋狗友天天围着他转。
“现下来了江玉县,人生地不熟,一时半会儿失落也属常理。
“只要待京中的风头避过之后,老夫人自会把四郎唤回去。
“依我之见,既来之则安之,甄嬷嬷无需担心,想来在这边也呆不了多久的。”
听了他的宽抚,甄氏这才觉得舒坦了些。
屋里的萧煜确实受不了这种无趣的生活,京中的繁华与县城的落后,狐朋狗友的欢喜与一群乡绅老头的圆滑……
巨大的落差令他无从适应。
说起来他也够倒霉的,那武安侯府的赵三郎行完冠礼后,约他们几个在醉香楼举办成人宴。
原是一帮贵族子弟庆祝闹着玩儿,结果途中有人起哄招妓。
萧煜虽然纨绔混账,却惧怕祖母萧老夫人,怕挨揍,便半道儿退出了。
哪晓得那帮狗东西闹出了人命案,导致他也受到牵连被京兆府拘去审问。
后来还是兄长出面把他保了出来。
祖母大发雷霆,不顾爹娘劝阻,非得把他赶回祖宅反省。
萧煜白挨了一顿冤枉,心中憋着满腹牢骚。
像他们这种富家子弟,家里头早就安排通房晓事了。他成日里喜欢舞刀弄枪,开窍得晚,十八岁大小子还是个雏儿呢,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哪有胆量敢招妓?
萧煜被罚到这鬼地方来,心中很不服气,甚至置气地想着,祖母既然把他放出笼子,就甭想把他召唤回去。
夜幕不知何时降临,廊下的灯笼一盏盏亮开,给这座死气沉沉的宅子带来些许生机。
因着修建年久,主人又极少回来,大部分屋里都空置着,缺乏人气滋养,幽静得异常。
萧煜觉得这就是一座坟墓,根本就不是人呆的地方。
他保持着先前的姿势躺在摇椅上,对桌上的饭食视而不见。
没有胃口。
今晚的月色出奇的皎洁,月光从窗棂洒落进来,摇椅上寂寥的年轻人微微探头观外头的月色。
皎皎皓月,清冷幽僻。
脑中情不自禁浮现出那道月白倩影,萧煜喉结滚动,修长手指轻轻摩挲扶手,生出几分不该有的旖旎。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都快到成人的年纪,有点冲动也是正常的。
一朵乌云不知何时把皓月遮挡,夜幕下的万家灯火各有人间滋味。
夜半时分忽然下起淅沥小雨,睡梦中的沈映蓉被雨声惊醒,她迷迷糊糊摸到身边坚实的胸膛,像奶猫似的往丈夫怀里拱了拱。
男人自然而然揽过她的腰身,熟悉的脂粉馨香,温暖的气息,是让人心安的存在。
翌日天空放晴,吴阅要上值,沈映蓉伺候他洗漱。
把他收拾妥当后,吴阅用好早食出门,要到傍晚才会下值归来。
昨儿周娘子说想让沈映蓉开导一下儿媳妇,她才去胡氏那边问安回来,就听青禾说刘月娥来了。
沈映蓉忙进了偏厅。
刘月娥比她小一岁,娇小玲珑,生得很是温婉,性子也胆怯。
二人相互行礼,各自落座。
青禾送上茶水。
沈映蓉温和道:“月娥的事,昨日周姨母同我说过了。”
刘月娥心情郁郁,咬牙道:“程渊欺人太甚。”
沈映蓉轻轻叹了口气,同情道:“你与他成婚三年,日子过得也不容易。”
提起这三年的过往,刘月娥不禁红了眼眶,捏着帕子咬唇不语。
沈映蓉正色道:“月娥可曾替自己想过后路?”
刘月娥的情绪有些小激动,“姐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哪还有什么退路?”
这话不中听。
沈映蓉端起茶盏道:“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可是你才只有十九岁,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你盼着程渊浪子回头,万一他要等到十年、二十年后才回头呢?
“这样妻妾成群的日子,妹妹可熬得下去?”
刘月娥沉默,眼眶里含着泪,却未落下。
沈映蓉抿了口茶,轻声道:“你我皆是女郎家,今日我同妹妹说这些,也是盼着你能过得好。
“只不过月娥你得明白,若想继续等程渊浪子回头,那婆母才是你后半生的倚靠。
“如今这样折腾,除了让程渊心烦,让自己像个怨妇,让婆母避之如蛇鼠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刘月娥听不进去,不痛快道:“姐姐说得轻巧,倘若吴阅也像程渊那般,你又当如何?”
沈映蓉愣了愣,随即应道:“我们在婚前有过君子约定,不允纳妾。
“一辈子很长,倘若日后两看相厌,他生出二心,我便体面成全,放他一条生路,也是放自己一条生路。”
刘月娥不信,“一日夫妻百日恩,姐姐真能做到这般洒脱?”
沈映蓉认真地想了想,说道:“吴阅是我的夫君,我自是喜欢他的,可若是日后他厌倦我了,我又还能怎么办?
“或许我也会跟你一样伤心难过,只不过我比你要面子些。
“我父亲曾说过,女郎家不管什么时候都要体体面面的,我不敢让他丢脸。”
刘月娥咬唇,“你们读书人说什么都在理,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笑话。”
沈映蓉的语气仍旧温和,“在婚姻里女郎从来没有赢家,我也不例外,何来资格笑话你?”
刘月娥愣住。
沈映蓉自顾道:“我就是觉得,做人是需要回报的。
“我若喜欢,别人也得回应我喜欢,若是付出没有回报,我做不到像你这般念念不忘。
“妹妹你的痴情与忠贞极其难得,可是程渊没有回应,这是你生怨的根源。
“倘若往后都是如此,你可曾想过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刘月娥没有答话,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沈映蓉没再多劝,她并没兴致掺和别人的家庭,因为有些事情得靠自己去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