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食堂里的学子都离开,她又带着简岚并几名仆妇一同把桌椅给抹了一遍。
与此同时,简雨晴等人也忙着打扫灶房。他们忙碌到一半,负责清理院落的杂役便进来了:“简女厨,尹博士过来寻您呢。”
简雨晴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而后起身往外走去。只见尹博士正背着手站在院内,背着太阳看不清神色,她迎上前去,问了声好,又询问尹博士的来意。
尹博士这回是来请简雨晴帮忙的,他说了胡师傅忽然患痪瘫之事,又道:“这位胡学士以往也曾是府学的师傅之一,府里便有意使我们几人一同去探望探望,还想请简女厨做道容易消化的饮子吃食带去。”
“原来是这样。”
简雨晴闻言,不假思索地应下了。
尹博士见简雨晴同意,脸上带起笑来。往日他们去探望病患,也都是要备着药材银钱,瓜果吃食的。
反正都要定吃食,为何不定简女厨的?尹博士提出想法,其余同僚那是齐齐应声。他想到这里,忙从袖里掏出两张飞钱送到简雨晴手里。
简雨晴看着尹博士递来的飞钱,吃了一惊。眼前的飞钱一张便价值两贯,两张也就是四贯钱,帮做个吃食便有四贯的收入?
“这也太多了点。”简雨晴摆摆手,推拒了递到跟前的飞钱:“一道汤羹,哪里用得着这么多钱?”
尹博士笑了笑,把飞钱往简雨晴手心里送了送。他怕简雨晴还是不收,又补充了句话:“咱们出去订,也要这个价格的。”
简雨晴想了想,抽出一张。
没等尹博士再开口,她朝范厨看了看,大有尹博士再说就请范厨来说道一二的架势。
她也打听过食肆饭馆的价码。
要说西市酒楼里的确有价值半贯,一贯乃至数贯钱一道的菜品,大多数食肆饭馆内一两贯钱便能做上一席菜,菜品还不差的那种。
一道汤羹两贯钱,放哪里都是天价。
尹博士见状,无奈地收回一张,最后不忘与简雨晴说了晚间要用的事。
所谓痪瘫,便是后世的中风。
简雨晴并非医生,同时也并不精通药膳。她想了想,翻出几道据说适合心脑血管病患吃的吃食出来。
昨日发病,今日不知能否自行吃食?简雨晴想了想,又从中划掉几道,唤芳豆和范石过来,分别去市场上购置食材。
趁着两者准备食材的间隙,尹博士也忍不住朝简雨晴抱怨起这件事来:“……候生真真是个倒霉的,据说他前脚刚从胡学士府上离开,后脚胡学士便出了事。”
“还好胡学士的老仆立证与他无关,否则怕是还要牵连到他的名声。”
尹博士的话有些冷漠,冷漠到让简雨晴浑身一激灵,忍不住回首看了他一眼。
简家食摊与府学食堂之前的管事起纠葛时,尹博士和几名同僚还站出来帮忙来着。
在简雨晴看来,尹博士不像是对过去同僚得了重病还漠不关心的人。更何况真要是没有感情,又为何要去探望呢?
尹博士说着停顿了一瞬,看出了简雨晴的疑惑。他往四周瞅了瞅,才悄声与简雨晴说道:“胡学士他虽文采出众,但品德有瑕。”
时下重文采,更重道德品行。
科举选拔过后,都会参考学子籍贯地相亲以及官吏给出的评价,同时也是考核官员的重要内容之一。
能让尹博士说出道德有瑕,怕是这位胡学士曾犯下大过错,也许也是因此致仕的?简雨晴听着尹博士的抱怨,心里勾勒出这位胡学士的形象。
恰好,芳豆和范石也回来了。
简雨晴又与尹博士说了几句话,而后领着食材又进了灶房。
原本要是尹博士给百来个铜子,她也就做个橘皮山楂粥什么的交差。
谁让尹博士实在是太大方了。
简雨晴收了人家两贯钱,也不好意思用一道粥了交差。她使范石往市场上买了条新鲜鲫鱼和嫩豆腐,又让芳豆去药房买了陈皮天麻来,准备做一道陈皮天麻豆腐鲫鱼汤。
安神定志、祛风通络。
简雨晴亲自上手,宰了两条鲫鱼。她利索地去除内脏,把鱼刺整片取下。
因着是要送给病患食用,所以简雨晴连里面的小鱼刺也没放过,去除得干干净净才满意地停下手来。
简雨晴把肉片单独放开,丢弃掉小鱼刺部分,把大的鱼骨鱼头等物切开并洗去血水,沥干水分待用。
热锅冷水,煎制鱼头鱼骨。
等鱼骨变得焦黄熟透,简雨晴再用炒菜勺将其碾碎,为的是让鱼汤更浓稠,同时也让鲫鱼的鲜味全部浸润到鱼汤内。
碾碎的鱼骨鱼肉继续煎制,直到变得金黄酥脆为止。简雨晴往里倒入热水,撇去浮沫放入姜片继续炖煮。
大概一刻钟的功夫,汤汁便变得雪白细腻。简雨晴掀开锅盖看了眼,把汤汁用纱布过滤,去除掉里面的鱼骨。
过滤好的汤汁倒入锅内,放入切块的豆腐、天麻和陈皮等物再稍稍炖煮片刻,最后再放入鲫鱼肉,用胡椒和盐稍稍调味。
等尹博士下课归来,桌案上已多了个盛满汤汁的饭甑。其余几名博士和助教正正襟危坐,又忍不住频频侧目,直到尹博士拎着饭甑,与另外两名博士一道离开以后他们才忍不住发出叹息声。
“这样想,咱们也就受一时煎熬。”
“这汤……是送给胡学士的。”
尹博士几人坐上马车,驾车前往胡学士家。他们赶到胡师傅府上,就见一名背着药箱的大夫从里面出来,他面色郁郁,眉心紧锁,瞧着便是情绪不太好的样子。
老仆跟在他的后面,声音里满是彷徨与恐惧:“王大夫,您再想想法子,您再想想法子!”
王大夫叹着气:“另请高明吧。”
尹博士几人心头一沉,相视一眼后抬声道:“这位王大夫?胡学士的身体如何了?”
老仆和王大夫齐齐抬眸看来。
老仆面露喜色,王大夫见着几人身上官袍登时收敛表情,神色越发严肃:“三位……官人?胡郎君这是风邪入体,以至于半身痪瘫,如今只能小心将养着,至于后头能不能恢复……这,嗐……”
王大夫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半响以后他才吞吞吐吐道:“小人实在无法确定,还请诸位官人另请高明吧!”
他说完话,匆匆而去,竟是不愿久留。
尹博士三人瞧着王大夫的模样,忙匆匆往里走去。
他们刚踏进内室,候生便迎上前来。他见着尹博士三人,拱手拱手,还未说出问好就落下泪来。
“好孩子,辛苦你了。”尹博士瞧着侯生眼底顶着一抹黑,眼里全是红血丝,哪里不知道他怕是胡学士出事候就赶过来,一直陪伴到现在。尹博士心情复杂,定了定神道:“他状态如……”
尹博士的话还没说完,屋里传来一阵嗬嗬嗬的声响。他顾不得说话,急急往里走去,然后看着面色青白的胡学士挣扎着身体,不断尝试抬起手来。
他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挣扎。
候生瞧着心焦,上前摁住胡学士的手。他急声道:“师傅,您能听见我说的话吗?您躺着,躺着……”
“嗬,嗬,嗬!”
“师傅,您冷静些。”侯生累得额头冒汗,疲惫不堪。
从昨日到今日,除去服了药昏睡时能稍好些,凡是苏醒胡师傅便是疯狂挣扎。
“难道胡学士是有什么话要说?”
“桌上也没有其他东西。”侯生起初也这样怀疑过,却是与老仆一起寻觅半响,也没寻到任何异常的东西。
尹博士眯着眼,打量着胡学士。只见胡学士发出嗬嗬呜呜的声音,浑浊的眼里蕴满泪水,吧嗒吧嗒地直往下掉。
他是痪瘫了,神志却依然清楚。
尹博士顺着胡学士晃动的目光看去,落在桌上。
桌上除了药碗,茶碗外,唯有还未彻底拆开的糕饼盒子。
尹博士走上前去,捡起糕饼盒子左右查看一圈,也没有发现任何特别之处。
糕饼盒子与简女厨送予府学所有人的礼盒一模一样,里面的糕饼也毫无区别。
尹博士眉心微蹙,准备转身再看看胡学士,再确定确定胡学士看的方向与自己寻觅的地方是否一致时,他的眼角余光瞥到桌下,那是张薄薄的,写着字的腰封。
尹博士愣了愣,伸手捡起腰封。
几乎是他捡起的同时,胡学士不挣扎了。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眼神里燃起一簇希望的光芒。
尹博士展平腰封,看向腰封上的字,而后身体一僵,竟是如雕塑般站在原地。
另一名博士见到他的异状也走上前来,瞧了眼便面露诧异:“这字与我那盒糕饼腰封上的……好像不一样?”
“咦?真的不一样。”另一名博士上前瞧了眼,连连点头:“这字写得不错啊?苍劲有力,笔锋流畅,自成一派……嗯?”
这名博士眯了眯眼睛,喃喃道:“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尹博士收回目光,瞥了眼安静无声的胡学士。他垂下眼眸,捏着纸张的手微微用力:“眼熟啊,当然眼熟。”
第一百二十六章
那名博士听到答案,越发疑惑。他盯着腰封上的字迹,努力从记忆里搜索相仿的字帖。
偏生,久久都没寻觅出踪迹。
站在他身侧的另一名博士忽然吸了口气,声音里带着震撼:“等等?这难不成是简,简,简……”
“这字当然是简女厨家……”那名博士顺口接话道,“想不到简女厨家还有这般能人,有这般的……嗯?简,简,简,嗬!”
最为迷茫的反而变成了侯生,他不知所错地看看尹博士,又看看廖博士和王博士,最后茫然地看向瘫在床榻上的胡师傅。
候生觉得脑袋像是一团浆糊,被人弄得乱七八糟的,某个念头呼之欲出,又纠结成一团乱麻。
到最后,他白着脸,恍惚间似乎听到自己轻飘飘的声音:“尹博士、廖博士,王博士,你们到底在说谁啊……”
廖博士听到侯生的话,瞅了眼他苍白的脸色,只觉得侯生现在更需要休息。廖博士没回答,而是摇摇头道:“候生啊,这事和你无关。”
“怎么会与我无关。”
“胡师傅他变成这样,我总归是要知道缘由的。”
候生心跳如擂鼓般,不知为何心里有股气非要促使他去寻觅到答案。
廖博士和王博士犹豫不定,倒是尹博士瞥了眼躺在炕上的胡学士,忽然道:“胡学士您神志清楚吗?听得懂我们说的话吗?听得懂您就点点头。”
胡学士嗬嗬呼喊两声,挣扎着点点头。
尹博士定了定神:“……这件事,您愿意让候生知道吗?愿意就点头,不愿意就摇头。”
胡学士没有丝毫迟疑,点了点头。
廖博士和王博士眉心紧蹙,倒是尹博士淡定地颔首。他不再犹豫,直接与侯生说道:“这件事还要从六年前说起——”
六年前,扬州府学曾出了名极为出色的学子。包括当时的尹博士在内,所有博士助教都认为他能够蟾宫折桂,金榜题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