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晴姐儿的徒弟,往后寻你的人多着呢!”芳豆如今掌了简府上的灶房,出入都和府学食堂分开了。
她与旁的府邸仆役,乃至市场上的商贩来往,都遇见过好几回想要巴结她的人。
芳豆看了一眼春姐儿:“今日你妹妹借着你的名义,霸了别人的名额,走了后门,要是你不露出点态度来,那往后娘子与晴姐儿怎么看你?”
“再说了,村里头又怎么说?”
“今日说是春姐儿你的妹妹,后日说是你爹娘,再来还是七大姑八大姨……”
芳豆瞧着春姐儿那没回过神来的样子,忍不住连连摇头:“你想,晴姐儿能高兴吗?”
“你还是晴姐儿定下的徒弟,这般走后门,打了晴姐儿的脸,教晴姐儿怎么是好?是处置你呢,还是不处置你好?”
“要不不处置吧……”
“村里头多的是亲戚朋友,总有求上门来的。”芳豆往日见过好多这般的铺子,先是想省钱请家里人,又或是亲戚过来帮忙,结果迎神容易请神难,花销反而比以前更多了,甚至有些铺子就这般直接倒闭了。
“要是处置的话……”
“春姐儿,现在外头想当晴姐儿徒弟的人怕是两只手掌都数不完!”
多的是人想把春姐儿拽下去,然后自己霸了这个好位置呢。
芳豆瞧了眼灶房里的夏姐儿,最后与春姐儿说:“你有心想让夏姐儿吃苦头,早早回村里去的确是好事,可你没与晴姐儿说就把夏姐儿带灶房里,那不又是擅作主张?”
春姐儿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愣住了。她醒过神来,忙不迭谢过芳豆,只与夏姐儿说让她听芳豆的话做事,就赶紧到书房里寻简雨晴说话。
“…………家里人没与我说,就教夏姐儿这般做了,我想着教她吃些苦头,后头自己回村里去。”
春姐儿听罢芳豆的话,越想越是心里发虚。她老老实实把自己的打算与简雨晴说了,垂着脑袋,心里七上八下的。
简雨晴翻看账册的动作一停,抬眸看向春姐儿。她沉吟片刻,缓缓道:“既然你想好了,就按你说的去做吧。”
“至于河头村那……你不必在意,我们会解决的。”简雨晴深知春姐儿的为人品性,在简家帮忙这么多时间,春姐儿从未往外说过简家任何事。
其余不说,她真起了想要家里发财的心思,从手里漏两方子不比让妹妹到跟前来咋呼好?简雨晴非但不怪她,而且还好声好气地安抚一二,教春姐儿不要放在心上,专心跟自己好好学习厨艺。
春姐儿听罢,心里酸涩得很。
简雨晴越是信任春姐儿,春姐儿越发心下懊恼,更是打定主意要把夏姐儿的性子掰回来。
简雨晴安抚完春姐儿,又请简娘子回了村里一趟——李婆子为夏姐儿开后门一事,念在其犯错扣了两个月月钱,黄娘子与卢婆子监管不利,各扣除一个月月钱,另外教他们再补上一名学徒。
自打去简府吃了顿饭,回来不知吹嘘多少回的李婆子登时蔫巴了。更不用说频频受人登门造访,被说媒乃至送礼讨好的春姐儿爹娘,又是被春姐儿写信骂了一通,又是被李婆子和卢婆子阴阳怪气数落了一圈,羞得都快不敢出门了。
“都教你别想歪主意了,瞧瞧我们的老脸都丢光了。”春姐儿娘掩着脸从外头进屋,瞪着春姐儿爹委屈得很:“打从春姐儿跟着晴姐儿做事,我就没这般丢脸过!”
“不就是走了个后门嘛……”春姐儿爹还不服气,嘀嘀咕咕的。他见春姐儿娘脸色不好,连忙安慰道:“起码夏姐儿也留在城里了!春姐儿不是说她让夏姐儿到府里做事了吗?只要夏姐儿能争口气留下来,那咱们丢脸就丢脸了!”
“要那样就好了唉……”
春姐儿娘听罢,也起了点期待。她不是不心疼春姐儿,只是手心手背都是肉,眼见着春姐儿有了前程,她忍不住又心疼起夏姐儿。
春姐儿应当知道的吧?
她拉一把夏姐儿,姐妹同心协力那得多好!
这边春姐儿爹娘想得很美,并对夏姐儿抱着极大的期待,另一边的夏姐儿却是快要抓狂了。
天还黑漆漆的,她就在春姐儿的催促中起身,连饭都没吃上就得去清扫灶房,然后洗菜折菜,有时候还得与旁的小丫头去把外头的水缸装满。
等忙活上半响,他们才能用上早食。
府里的早食很简单,通常是豆浆、葱油索饼,加了猪肉糜的菜泡饭又或是各种米粥,配上蒸茄子、盐水芹菜和酸菜猪杂碎之类的配菜。
芳豆的手艺不错,但与简雨晴那就是相差甚远。夏姐儿惦记着吃过的红焖羊腩,那是没滋没味地扒完碗饭,又干起一堆活来。
从早忙到晚,到晚上夏姐儿是累得手脚都抬不起来,勉强洗漱后倒头就睡。
这般的日子过上三日,她便受不了了。
这日子比在村里还要苦啊!她在家里的时候,阿爹阿娘都让她睡到自然醒呢。
夏姐儿想着先前与春姐儿说的话,到底没敢提换个轻松活计的事。
她把主意打到芳豆身上,想用与李婆子说话一般的套路,教芳豆给自己换个轻松点的活,想着芳豆一个婢子,也不敢驳了阿姐的面子。
夏姐儿到了灶房,大着胆子道:“芳豆姐,阿姐说要我与您说,给我换个切菜的活。”
夏姐儿还有点小聪明,想着要是说给自己轻松点的活计,怕是芳豆会与春姐儿说,还不如说是自己要切菜的活,更像是要好好学习厨艺。
芳豆手上动作顿了顿,又继续切菜,直接把夏姐儿晾在原地,甚至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
夏姐儿等一会,都没听到芳豆的回答,再看看周遭仆妇婢女安安静静,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架势,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芳豆把手上活计做完,抹了抹手,从看了眼夏姐儿:“你确定是你姐说的?”
此刻的夏姐儿,脸皮又薄了。她的脸蛋蹭地通红,双目直直盯着脚背,根本不敢抬头对上芳豆的目光。
夏姐儿呐呐半响,也说不出个答案,心里慌得厉害。
“那我去问问你姐姐?”
“不,不要。”夏姐儿吓得一激灵,急忙出声喊住。她不敢看周遭人,更不敢看芳豆,同时也不敢说别的话。
芳豆睨着夏姐儿,想着春姐儿还是挑好话说的。这才三天就受不了了,哪里是一般般的没有自知之明。
就这,还想学厨艺?
芳豆冷眼盯着夏姐儿半响,见她吧嗒吧嗒落下眼泪珠子才勉强止住话,只教她一个人去把今日要用的菜全折了,再去舂了半袋子米。
夏姐儿没敢抗议,老老实实去做了。待晚间回了院子,她心里还担心芳豆来告状,在说白日发生的事情时,偷偷瞧了好几回春姐儿。
春姐儿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叮嘱她早些休息,明日不要迟到。
夏姐儿如蒙大赦,匆匆去洗漱了。
她走得飞快,已至于没见着春姐儿敛了面上笑容,摁了摁太阳穴。
其他没学会,狐假虎威都是挺会的。
春姐儿瞅了眼夏姐儿的背影,只望她能接受这回的教训,别再想出些歪主意来。
且不说夏姐儿的事情,打从上回与候生聊完以后简雨晴便动了旁的心思。她与尹博士等人商量片刻,又把计划递送到府学官吏的手中,最后这项计划一路送到孙刺史案上。
直至寒衣节前两天,才敲定下来。
第一百五十二章
简雨晴刚到府学,便得了好消息。
她跟着尹博士到府学里的抄案房处,从官吏手里取得几份簿书。
尹博士见她垂首认真翻看,道:“你看看罢,有什么问题再提。”
简雨晴按顺序把簿书都看了遍,蹙了蹙眉里。簿书写得资料详细齐全,她并未寻出错处来,就唯独有个问题:“只有……五人?”
抄案房官吏忍不住笑了,他瞅了眼尹博士:“小官就说,简女厨定然会问起。”
“刚开始,少些好。”
“简女厨,这五位都是尹博士与其余几位博士精挑细选出来的。”
抄案房官吏见简雨晴面露讶色,又帮尹博士解释道:“这几位学子在府学里的声名不错,家里关系也是相当和睦,多是缺了劳动力,又或是倾家之力让孩子读书才致难以支撑,绝非因懒、赌等缘故欠下外债的。”
简雨晴吃了一惊,抬眸看向尹博士。
尹博士被抄案房官吏这么一说,颇有点不好意思。他睨了眼多嘴多舌的抄案房官吏,而后转身看向简雨晴:“毕竟是刚刚开始,人少些,问题也少,往后也能照旧整理个章程出来。”
顿了顿,尹博士又道:“府里也准备出资,自是要好好考察一番人选。”
简雨晴听出尹博士的好意,说是为了府学,更多是为了帮自家排除风险。
这事成也罢,不成也罢,学子不会怪罪到府学和官署上,却有可能怪罪到自己身上。
自打简云起开始备学,准备前往长安参与蒙荫考试后,简雨晴和简娘子也有些发愁。
简家人有个五品县君的诰命,却是没有底蕴,连相熟的官员都没一个。
案子传开后,倒也有简爹过往相熟的同窗寻上门来——只是就他死了也没人注意到他们娘三个的架势,简雨晴和简娘子笑脸相迎的同时,实在不觉得能与他们长久往来。
还不如重新认识认识人呢!
比如因着吃食关系,比如张妈妈等人吹风,与简家人态度较为和善的方长史,对简家人素来颇为关心的尹博士和魏官人等。
比如如今关系渐渐亲厚,登门拜访几回,还帮云哥儿补习的侯生,又比如胡师傅的另外几名关系相对亲厚的学生。
简雨晴与候生聊天后,又注意到如李生这般学业不错,家境贫苦的学子身上。
简雨晴与胡师傅商量后,又与尹博士说明了想法,最终才得到孙刺史乃至府学的大力支持,准备来一场扶贫工作——既由府学挑选资助人选,并选择其中家人,再垫付培训费(学徒费),由简雨晴负责培训。
现在想来,她倒是有些后怕了。
简雨晴光想着比起锦上添衣,自是雪中送炭要好,却是忘了这世道可不缺白眼狼——比如简爹不就是其中一人。
道貌岸然者,又何止他一个。
指不定哪一名学子便视自己过往贫苦的日子为丑事,觉得被府学或者说简家人资助是件羞耻事呢?
简雨晴想到这里,忙与尹博士道了谢。而后她想了想,又道:“这事还是我思虑不周,后头学子问起,便说是府学提出的吧。”
尹博士也有此意,只是先头不好说,怕说了以后晴姐儿还以为是自己想霸占功劳。
他见简雨晴明白自己的意思,登时心下一松,与简雨晴又悄声说了下人选。
五人之中,简雨晴便认得李生,她听罢尹博士的介绍自是说不出哪里不好,笑着便把这事交予尹博士处理。
尹博士当天便与五人说了这事。
包括李生在内的五人惊得张口结舌,简直是浑浑噩噩的走出学室,引得同窗们不断回首去看:“李生,你是怎么了?”
“李生?李生!”
“好家伙,他竟是愣住了。”
“许生也是,傻乎乎笑到现在。”
“嘿,尹博士到底是说了什么?”
学子们被李生几人的反应弄得一愣一愣,同时更是好奇心大作,一双双眼睛那是直直盯着李生几人。
待李生回过神来,就被周遭视线吓了一跳。他听到同窗的问题,难掩眉眼间的兴奋:“尹博士,尹博士说,府学有意,有意资助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