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娘子们商量了番,先是教人去办事,又教了亲信人来问院里近来的事儿。
到了晚间,几名管事娘子也没问出个花样,真真是烦闷得很。正当几日犯愁的时候,秉哥儿顶着一张被搔花的脸,满脸愁苦地寻上门来,与几名管事娘子说了环姐儿的事。
“我是个男子,也不好在院里多走。”
“还望几位娘子帮个忙,帮我瞧上两眼,倒是瞧瞧我妹妹猜的是真是假。”秉哥儿又是拱手,又是给了自己做的点心,想教几名管事娘子帮忙。
“竟是这般,还请秉哥儿放心。”
“朱厨子放宽心,这件事就包在我们身上。”
管事娘子们相视一眼,纷纷应承下。他们送走秉哥儿,几张脸上的笑容就消失得干干净净,有人怒骂一声:“是哪几个贱丫头做的事?倒是连累到咱们头上!”
“环姐儿也是。”也有人埋怨起环姐儿的不中用,“有张妈妈护着,都能当个锯嘴葫芦,教人欺负也不说声。”
“你上回还说她戒骄戒躁,也不仗着有人护着闹腾,未来定然能是个有出息?”也有人反驳,想着就是无奈:“结果……嗐。”
管事娘子们郁闷归郁闷,同时也齐齐松了口气。而秉哥儿郁闷地回到家里,一边拿着毛巾擦掉脸上画出来的痕迹,一边与娘子妹妹埋怨:“我真真是丢脸丢到长史府,人人都瞧着我脸上这几道。”
秉哥儿郁闷得紧,他顶着这么张脸在长史府里转了圈,怕是明日起,长史府里都要说自己是个耙耳朵。
丰姐儿哼了声:“那也是你错在前。”
秉哥儿叹了口气,瞥了眼丰姐儿:“这样就有用?”
“不知道。”丰姐儿想了想,摇摇头,见秉哥儿都快爆炸才补充道:“但崔哥儿是这么与我说的,这样就行了。”
秉哥儿听是崔哥儿支的招数,登时不做声了,想来崔哥儿应当与张妈妈都有数,估摸是在诈那帮管事娘子的。只是他心里还有点担忧,与妹妹说道:“那万一没这回事,岂不是冤枉——”
“阿兄你就别多想了,你连我都不如。”丰姐儿直接打断秉哥儿的话,嫌弃地嘀咕句,又与嫂嫂说着话,要嫂嫂多与秉哥儿说说。
长史府里伺候的主家还不多,要是往后跟着方长史去了别处,又比如说回了长安方家,就秉哥儿这性子,被人当了靶子又或是挡箭牌都不知道呢。
待到次日,秉哥儿照旧上工去了。
时到午前,他想了想,还是与往常般教环姐儿与小红平儿一道去把餐食送到各处,再去打水跑腿。
秉哥儿心里还存着点将信将疑,总觉得自己不是那么容易上当受骗的人,他拿着剪子做雕花,同时竖起耳朵听着外头动静,直到阵阵嘈杂声撕破了安静的长史府。
秉哥儿腾地用力,而后冷汗直冒。
要不是他多年练习早已养成习惯,刚才那一剪子怕是得把他的手刺穿,饶是险险擦过,也是在手掌心里留下一条淡红色的痕迹。
秉哥儿丢下手上活计。一溜烟朝着发声的地方而去。那边已挤着好些人,秉哥儿能听见管事娘子的怒骂声:“好你们几个贱蹄子,正经事不做就在这守着人欺负?”
“这么爱把人打的水倒翻?今儿个不把府里的缸子倒满,就别回去睡觉了!”
“卢娘子饶了我——”
“还有你们两个,空着手不做活,当自己是娘子吗?既然不要做活,明儿个起就不用来上工了,教你们娘把你们领回去!”
晚间,丰姐儿与嫂子便迎回个脸色不太好的秉哥儿。两人相视一眼,多少知道八成是有了结果,两人不似昨日那边咄咄逼人,倒是一个比一个态度温和:“阿兄,你瞅瞅这是什么?”
“郎君,家里刚遣人送了东西来,里头有你最爱的浊酒,我给你热上一壶如何?”
秉哥儿没精打采的,刚想教念叨的妹妹娘子走开去,抬眸看到丰姐儿捧着的食盒,登时把话吞了下去。
“嘶——这是?这是?”
“点心!?这是哪位大师做的点心?”
待看清楚那层层叠叠如花卉般的点心,秉哥儿哪里还有心思关注别的。他围着丰姐儿团团转,嘴里直嚷嚷:“我的好妹妹,快!快让阿兄瞧瞧!”
第一百八十四章
长史府里的事,哪有点心来的妙。
丰姐儿轻松一招就转移了秉哥儿的思绪,三人凑在一起细细琢磨起来。
“瞧瞧这花瓣模样,真真是惟妙惟肖,精细漂亮。”秉哥儿拈起一颗蜜枣酥,瞧着层层叠叠的酥皮,认真思考着这酥皮应当如何做出来。
时下的酥点还是很多的,要说最是惹人喜欢的便是桃酥。
油脂、面粉与糖粉搅拌均匀,再捣鼓成一个个小窝窝,最后往里洒上点胡麻,经过烘烤后油香与胡麻香味动人,味道也是教人回味无穷。
只是好吃归好吃,外型上就显得要朴素许多,长安城的富贵人家多会用酥点缀,又或是烤制时把面胚子放在模具之中,造就出各种模样来。
酥层清晰,形美动人,无论秉哥儿看几次,都会被眼前酥点的模样所惊艳。
秉哥儿捡起一枚荷花酥,瞧着那薄如蝉翼的花瓣根本舍不得下口。他凝视半响,才屏住呼吸咬下一口,感受薄如蝉翼的酥皮在舌尖破碎融化,淡淡的甜香面香和猪油香味在口腔内散开。
不但外表如此美丽,而且味道也是绝佳!秉哥儿眉眼间满是震撼,刚刚还在舍不得吃荷花酥,如今却是眨眼的功夫就吃掉了一个。
“这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
秉哥儿意犹未尽地吃完一个,目光忍不住落在其余酥点上,眼前酥点虽模样不同,但酥皮却极为相似的模样。
他心下有个猜测,或许眼前这几道点心只是外表上的变化,实则内里的做法都是有规律的,绝非突发奇想的。
秉哥儿越看越是震惊,实在难已遏制住自己的好奇。他渴望地看向丰姐儿,想要打听这位大师的名姓,要是对方愿意传授自己……当然这是不太可能的。
这般的点心,轻松能风靡全扬州……不!风靡长安乃至整个国家吧?甚至入住宫廷,成为御厨都不是不可能呢。
换做自己,定是要细细藏着。
这道点心,做一户厨家传承的方子都足够的。
丰姐儿瞧秉哥儿的表情,明明不是自己做的也生出得意来。她嘿嘿一笑:“是晴姐儿送我们的年节礼物。”
“竟是晴姐儿做的?”
“她不止红案,就连白案……都做得如此好?”
秉哥儿呼吸一滞,双目圆睁,心下不可思议得很。丰姐儿的厨艺在朱家年轻人一代里那是最拔尖的,这也是家里由着她离开长安,到各处学习的缘故。
当丰姐儿败在简雨晴手里时,家里还是好一番闹腾,不少人都说要教丰姐儿回长安区呢。
秉哥儿刚刚到扬州城时,身上还背负着家里的重任。除去处理好朱厨娘的事,就是要观察观察丰姐儿的状况,还有简雨晴这人的情况。
秉哥儿颇为关注简雨晴,也注意过简家开的铺子和吃食。在他看来简雨晴并不是正统的,适合高门大户的厨子,她的厨艺野性直率,粗犷直接,或许与她出身农家很有关联。
比如臭豆腐、臭豆腐,还是臭豆腐。
另外还有咸鸭蛋还有皮蛋——在秉哥儿看来,要不是简雨晴恰好碰上方长史这位‘奇葩’,恐怕三者的传播速度都没这么快。
可是眼前的荷花酥,却是精巧绝伦,教人实在挪不开眼。
秉哥儿震撼非常,眉梢眼间的表情教丰姐儿看着不服气。她瞅了眼秉哥儿,纳闷一瞬后倒是回过神来:“是我糊涂了,在这道小食以前晴姐儿在中秋时便做到一道蛋黄酥,当时外面还是混圆的,比较简单的,但酥皮已与跟前的荷花酥一般了。”
“竟是从那时候起便有了雏形吗?到现在也有好几个月,改良成这般模样也是,也是难以想象。”
“阿兄没瞧见,屋里还摆着个大蒸饼,也是花哨漂亮得很,听说晴姐儿今日还搬去个到府学食堂里。”丰姐儿没忍住,又自得地夸赞起来。
“你瞧你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说你自己呢。”
“嘿嘿,晴姐儿可是我的朋友!”
“要是她偏居一隅,你们的确能当长久的朋友,可是……”秉哥儿觉得凭借简雨晴的手艺,应当不会一直留于此地。
她,或许会到更高的地位去。
秉哥儿瞅了眼丰姐儿,心下有点好奇:“到那时候,你们还能是朋友吗?”
“咱们又不是没比赛过。”
“府学的比赛又如何能与那个相比?”秉哥儿笑了笑,却没有往下再说,只把酥点挪到跟前:“你们不准偷吃这酥点,我要好好研究研究的。”
丰姐儿翻了个白眼与他,才不稀罕这几个,她到简府上有的吃。
不过丰姐儿想着秉哥儿刚刚的话,又偷偷哼了声——要是秉哥儿没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她就与秉哥儿说说吃食,现在他这么说了,就教他自己去慢慢研究吧!
简雨晴并不知晓这对兄妹的争论,次日又教人把年礼送到方长史府里,顺带得了婢子回报的消息:“张妈妈说,不晓得娘子有没有空闲,想下午来拜访您呢。”
简雨晴自是有空的,笑眯眯的约了时间。待到下午时分,张妈妈便带着环姐儿登门了,与简雨晴和简娘子问了好,送上年礼,又教环姐儿与岚姐儿去外头耍。
“此事都怪老朽过于自大,倒是没注意到有些丫头仆妇刁钻怠懒,还闹出拉帮结派欺负人的事。”
张妈妈长着一张圆脸,慈眉善目,笑容可亲,明明是方长史的乳母,长史府的管事妈妈,她看似穿着朴素低调,发髻上只插了支鎏金云雀纹银簪,只是简雨晴瞅了眼便发现她衣服料子是时兴的缭绫,里头更是时下罕见的桂布衫子。
桂布,也就是后世常见的棉布。
时下木棉只有岭南一带才有种植,数量不多织布更是少见,虽有‘桂布白似雪,吴锦软如云’之名,但能见着用着的都是富贵人家。
待两孩子走远,张妈妈敛了笑容,面露愧色,缓缓把事情与简娘子和简雨晴说来。
刁钻怠懒说的是小红与平儿,两者都是家人在府上做仆妇的,自是凑在一起,瞧着环姐儿老实好欺负,便把手里的累活都交予她,两人就专捡好活做,时不时还在秉哥儿跟前编造些环姐儿偷懒的话。
拉帮结派说的是另外几名婢女和仆妇,几人或是嫉妒环姐儿与简岚关系亲近,或是是与崔哥儿竞争不过,没能拿到臭豆腐铺子管事权的男仆家眷子女,把气顺势出在环姐儿身上。
“那些事儿与环姐儿有什么关系?倒是让这孩子受了无妄之灾。”简娘子听闻此事,也生了怒气,没想到环姐儿被欺负里头竟还藏着自家的事。
这帮人说是对环姐儿撒气,不也是对着自家?简娘子心里不愉,顺势瞥了眼张妈妈神色:“岚姐儿与环姐儿交好,也是老天给的缘分,哪是说有就说的。”
“就像是张妈妈您。”
“那时候不也一眼就瞧上岚姐儿,把她当自个儿亲孙女疼爱。”
张妈妈深以为然,更是自豪。之前她与简家人交好,简家还是普普通通小商贩,她带简岚读书写字的时候,靠的是份眼缘,哪里晓得后头简岚会摇身成了官家小娘子?
当时还有人觉得自己奇怪,如今哪个见着自己不是满口佩服?张妈妈想罢,心里头对那些个婢女仆妇也越发不满意。
对简家不满,就欺负与简家有关系的环姐儿,那要是自己不是管家妈妈,怕是也得挨他们奚落。
瞧瞧,现在都不愿给她面子了。
张妈妈才不信那帮人真如他们说的,不知道环姐儿是自己的人,只觉得他们是纵了性子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简娘子瞧张妈妈冷着脸,也就不再往上浇油了,而是顺势埋怨起环姐儿:“环姐儿也是,出了这事就知道藏在心里,也不知道与妈妈您说说。”
“可不是嘛!”简娘子说起这个,张妈妈心里也委屈起来,端起煎茶抿了口,又与简娘子和简雨晴念叨起来:“不是我说,这孩子真真是个傻的。”
要是旁人有她和岚姐儿撑腰,八成都得狂到天上去,偏生环姐儿就能这般老实,还由着人欺负。
简雨晴道:“环姐儿秉性醇厚善良。”
正因着简家人知道环姐儿是个好的,他们也会由着两人一直来往。
简娘子也深以为然,连连点头。
张妈妈听罢,自嘲一笑:“我哪里不知道,像是这般老实纯善的孩子是好,只是……”
“简娘子,小娘子,我与你们说些心里话。别看我是长史的乳母,又是管事妈妈,过去不也是从婢女走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