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学子风卷云残,满足畅快地干掉了整桌子吃食,眉梢眼间皆是满足:“呜呜呜呜这么多天,我终于熬过头了!”
“往后,每日都有好吃的了。”
“光是想想,我在府学读书的劲道都足了!”
“别高兴得太早。”旁边的学子捧着空荡荡的瓷碗,忍不住给同窗泼了一盆子冷水。他喟叹一声:“开了春,你忘了意味着什么吗?”
“……开春?”那人咬着木筷疑惑。
“你是不是傻!?”说话的学子没忍住,反手拿着筷子在他头顶敲了下:“再没多久,咱们就得往长安去了!”
话语一出,食堂里瞬间安静下来。
再过二三十天,在场三分之的学子都要出发前往长安,准备参与礼部试,唯有通过者才能参与秋闱。
学子们想到考试,内心激动,那意味着多年的学业终将迎来开花结果的机会。
偏偏,这也意味着……
不知哪名学子率先惊呼:“那往后我们岂不是吃不到简家食堂的吃食了?”
这不废话!
今年要前去赶考的学子们齐齐翻了个白眼,对其怒目而视。只是回过神来,众人瞧着食堂喟然叹息,满眼皆是不舍:“嗐,就最后一段时间了。”
“呜呜呜呜呜……”
“我的梦想刚刚实现,又骤然破碎。”
“这些日子我一定要吃饱!!!”
“哈哈哈没事,我们会代替你们多吃的。”也有今年不参考的学子,厚着脸皮往几人身上戳刀子,引得一片怒目和声讨。
“其实还有个办法的。”有人瞧着同窗们只差抱头痛哭的凄惨样子,没忍住开口说道。
“??????”
“咱们可以考上以后,争取回到扬州城为官!”那人见众人没反应过来,眉飞色舞道:“即便不能到府学里做事,在官署里的官吏每日也能拿到简厨娘提供的餐食。”
“对哦。”
“竟是有这种办法!”
“就是扬州城官署里官吏都有定数,咱们就算是考上也很难调进来。”
“这么说也是哦……”
“教我说咱们应当请博士们努努力,留几个空位给咱们嘛?”也有学子异想天开,升起向上管理的念头。
且不说能不能做到,光是提出都让旁边的同窗钦佩不已。他们有说有笑,离别的愁云也消散不少,到最后叶生拍板道:“甭管后面的事了,能碰到简娘子这般的人物来负责食堂,咱们已是幸运得很。”
“是啊……”
“咱们已经享受了不少了。”
“说的没错。”赵生瞅了眼另外三分之二今年不去赶考的学子,顺便给他们也浇了盆凉水:“去年简娘子与府学就签了一年的合约,这都过去半年了。”
“现在简厨娘外面开了铺子,听说连其余州府都要开起分店了。”赵生瞧着那些个学子,端着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碟站起身来。
他把碗碟托盘分放到收集的水桶里,再转身看向几人:“你们说说,简厨娘会续约吗?”
剩下三分之二的人脸也青了,他们没了幸灾乐祸的精神,倒开始忧心忡忡。
几人享受过府学食堂的美味,完全不敢想要是回到以前的话……
光是想想,鸡皮疙瘩就冒出来了呢。
学子们忧心忡忡的同时,却觉得有股子淡淡的香气从灶房里飘了出来。
简雨晴没注意食堂里的纷争,而是兴致勃勃教着茜姐儿与杏姐儿做小米锅巴。
刚刚泡好的粟米沥去大半水分,再与面粉搅拌成絮状,渐渐揉成个软硬适中的面团,然后擀开成一个大大的正方形薄片。
再在面饼上戳出小洞,最后左右横竖各来几刀,把面皮分割成小片。
准备就绪,便可以下锅油炸。
随着面胚落入油锅,表面立马泛起金灿灿的波浪。待颜色变成浅黄并浮起,再沥干油分复炸一遍。
经过两轮炸制的锅巴已变得金黄焦脆,空气里也弥漫着小米的香味,最后往上洒上孜然等物做的干料粉,抖抖均匀便是大功告成。
简娘子看直了眼,没想到这锅巴竟是能这般做出来?这般做的锅巴其实与她平日爱吃的锅巴有点儿区别,没了粘牙的部分,瞧着就很是酥脆,同时散发一股恼人的芳香。
“阿娘,您来尝尝看?”
“哦,哦哦。”简娘子咽了下口水,忙不迭捡起一块来。
刚刚炸好的锅巴长得四四方方,端端正正,焦黄色的外皮上落着斑斑点点的香料粉,浓厚的香味更是扑面而来。
简娘子欢欢喜喜地放入口中,伴随着咔嚓咔嚓的酥脆声响,油香味裹挟着香料的滋味一道在她的舌尖散开。
“唔——好香!”
“……简娘子,您在吃啥好吃的?”
简雨晴与简娘子几人抬眸看去,被堵在窗口的学子脑袋惊了一跳。他们伸长脖子,目光幽怨地凝视着两人,确切说应该是凝视着那一小块锅巴。
“简厨娘偷吃!”
“我们还想着马上离开府学,正伤心呢!简厨娘您倒好,竟是躲在灶房里偷吃新鲜玩意!”
学子们义愤填膺,怨念十足。
被逮了个正着的简娘子有点不好意思,把盛着小米锅巴的竹篓递上前去,同时询问学子们:“马上离开府学?”
“是啊,春闱。”
“再过一个月,也得出发了。”有更熟悉简家的学子想起简云起来,顺口与简娘子道:“云哥儿前去长安的时间,也应当是这个前后吧?”
简娘子回过神来,连连应是。她想着这事,等回到家都是心不在焉的,窝在胡床上都是长吁短叹。
简雨晴扫了眼简娘子,先寻芳豆交代了事,她想着那小米锅巴做法不算难,准备放到简氏小食肆里制作销售。
再者她教芳豆去牙人那瞧瞧,挑几个老实肯干的回来:“……家里的人手实在不够,又不好教外头的人来,还有春姐儿那也得添点人过去帮忙。”
简雨晴缺人,非常缺人手。
虽说今年过年简家人没回河头村,但芳豆还是回去过的,加上后头黄娘子等人也来城里过了,两者都会说起些许村里事。
比如春姐儿爹娘寻不到春姐儿,又无法登上简家大门,过年时还胡搅蛮缠要粉丝坊再与她家一个工作,闹到后头官人寻了幌子,赏了两人二十板子才教他们老实。
又比如粉丝坊那揪出个偷盗粉丝转卖的村民。
“粉丝坊里的福利多好?”
“才做了几个月,里面做工的都攒下往昔一年都不一定能攒下的钱,平日里休息也好,常发的布料吃食也好……样样都是外头铺子给不起的。”
“只因那边给了他们五贯钱,就脑子糊涂做出这等事,丢了自家的前程。”
黄娘子说起这件事还唏嘘得很,与简雨晴几个道:“教我说你们不回村里也好,村里的气氛啊与过去不一样了。”
“我与你们黄叔想了。”
“刚好思哥儿长大了,咱们攒的钱也不少,后头也租到城里来。”黄娘子当时说话时,多少有些心灰意冷。
在她看来,好不容易能攒下点银钱,村里人的日子也应当越来越好。可是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人家是不少,但仗着村里出了个简家,就吆三喝四的,偷懒耍滑的也不少。
原本吃苦耐劳的村民,也渐渐变得挑剔,她与郎君去收购蔬菜鸡鸭等物,也渐渐出了不少嫌弃价格太低的声音来。
芳豆在旁边附和,说春姐儿爹娘还打她的主意,见她不耐烦又有家丁瞅着才离开,还有人借着醉酒说简家不厚道,赚了那么多给他们就这么点。
“听这话,倒像是他们出力的。”
简雨晴听得恼火,脸色甚是不好看。
别说是黄娘子和芳豆,就连简娘子面对简雨晴黑沉沉的脸都没敢说话。
几人坐旁边瞅着简雨晴,只见她唤范石进来,教他从开春起减少河头村的食材供应,另行选人到别的村寨收购,另外还要他去魏官人几位府上走一趟,请魏官人务必要对粉丝坊严格些,不必给她面子情。
连着吩咐下去两件事,简雨晴的郁气才出了大半,黄娘子本就是个心细的,登时察觉出简雨晴的心情有所好转,忙和声安慰道:“村里人糊涂,不知好歹,晴姐儿别与那些人计较,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黄娘子放心,我就是烦他们。”
简雨晴自知是自己先前对村里人太过宽容,又频频给他们好处,倒是纵得他们以为得了大靠山,又以为自己心软,想骑到自己头顶。
她略过河头村的话题,问起思哥儿的学业,后头又教黄娘子早日搬到城里来:“我家里现在也有好几个铺子,正缺人手呢。”
黄娘子自是满心愿意的,连连应了声。
只是简雨晴经过这一茬,到底是没了提携村民的心思,没有再去村里寻觅下一批学徒的心思,而是往牙人那挑了批人。
像是简家这般做吃食买卖生意的,比起外来的雇工,买来的奴仆婢女要安全牢靠得多。
就是人买来后,还得再培训教育。
还好如今芳豆已是熟手,有过指导杏姐儿和雪娘子等人的经验以后,新人的培训事务也是上手得极快,几日功夫已是差不多能上手。
简雨晴打发芳豆再去选一批人来,而后才打起精神,走到简娘子身边:“阿娘愁眉苦脸的做什么?你去年这个时候巴不得阿弟能去长安呢。”
“你又来打趣我。”简娘子白了眼简雨晴,又揽着她坐在身边。她眼见着上长安的日子越来越近,胆子也是越发虚了,眉梢眼间都笼上层阴霾:“你说……咱们要不叫云哥儿别去了?”
“阿娘,您说什么呢。”
“你瞧瞧你爹他在那丢了性命,还有洛姐儿的爹娘也在那边丢了性命。”简娘子想着,又觉得长安城不似旁人说的那般美好,倒像是只狰狞巨兽,说不定会一口——
简娘子打了个寒颤,不敢往下想了,她越想越急,嘴里都要冒出两燎泡来,腾地站起身来,像是无头苍蝇满屋子打转。
“不行不行,我得劝劝。”
“阿弟都读了好几个月书了,您这时候闹他做什么?”简雨晴瞧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现在教他不去,岂不是教他浪费了这些日子?”
“哪,哪有?还有你咋就不担心呢?”
“我当然担心啊。”简雨晴淡定回答道。
“我怎么没看出来……”
“阿娘——阿弟总归要出去走走的。”
“那也用不着这么急……”
“阿娘!他已经十七岁了,又不是小孩子。”简雨晴哭笑不得,河头村里与简雨晴简云起同岁数的郎君娘子,不少已有了孩子。
“再说了——要是他不去长安考官的话,那后头也得去旁的城市开拓生意,到时候您也吵着不教他去?”
“…………”简娘子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