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道轻微的“咔嚓”声,酥肉的外皮被了咬开,露出与酥皮紧紧黏连在一起的猪肉。原本只是似有若无的猪肉香味,刹那间浓郁起来,与油香和孜然等调料的香气汇合,教小孩享受的眯上双眼。
杂役随着小孩的动作,没忍住咽了下口水,腹中的饥饿声越发响亮。
那小小的孩子听到动静,面露警惕,他注意到两名杂役,登时背着身继续吃酥肉,教两人只能听得其声,却是见不到他咀嚼的模样,更是看不到酥肉。
杂役们的脸腾地涨红,直到小孩走远才有人悄声道:“那味道,……真的好香呐。”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身侧传来一声重重的咳嗽,其中满是提醒意味:
那名杂役眼角余光瞥到自家铺子里探头探脑的同僚们,登时回过神来,忙努力维持住表情。
可是刚刚的一切还只是个开始,后头不断有用完餐食的食客从里面走出来。他们一边往外走,一边还念念不舍:“那红烧肉……下饭太绝了。”
“我恨不得能多吃三碗饭!”
“你们喜欢哪一道?我最喜欢的是火爆腰花,另外豉油虾也不错?松鼠桂鱼也不错,额还有脆皮烤鸭……”
“哈哈哈哈你就说你都喜欢。”
“那我还是有最喜欢的,那个火爆腰花……哇,现在说起来我都快流口水了。”
“我懂我懂。”
“那味道真的……不同寻常。”
“难已想象那居然是猪腰子!”
“就是说啊,别说腥膻味了,更是脆弹滑嫩……”
“别说了别说了,我又想流口水了。”
“……你们看了楼里的表演吗?我啥都没看,就光顾着吃了。”
“……我也是哎。”
“我,我也是?”
别说里面食客了,就是两名杂役到现在都没关注过在里面的表演。他们闻言往里瞅了眼,还真在楼里见着一位正在奏乐的琵琶女。
时下,铺子里有乐女技户都是常事,吃喝玩乐本就是连在一起的。
像是这般单单奏乐的还少见些,像是百味居,又或是以前西市酒楼等铺子都会备有跳舞的菩萨婢,以及会各种杂耍活的男仆婢女。
清脆灵动的声音在室内流淌,坐在门口的杂役总算能借此放空大脑,努力教自己不要再听见食客的话语,不要再嗅到那诱人的芬芳。
…………你想想这可能嘛!
待轮到他们点餐时,两名杂役都已是彻底蔫吧了。
他们好歹还记得隐藏身份的事,拿了餐食那是绕了一圈又一圈,确定没人注意到才重新钻回百味居里,把手里拎着的大食盒交到徐掌柜的手上。
“你们刚坐在门口,好生休闲。”
“休闲个屁。”去买餐食的杂役白了眼说话的同僚,直接爆粗口:“那哪里是休息?分明是受折磨,那味道一股股的直往我鼻子涌,我肚子那是咕咕直叫!”
话里的痛苦溢于言表,教人发笑。
有伙计疑惑真有那么夸张,还有伙计招呼他们进去用餐:“先进去吃饭吧?小徐厨子今日做了鸡肉羹,味道好吃得紧。”
“哈哈哈哈来吃饭吧。”
“你们那分我们还留着呢。”
“嗐,好不容易买到手,我也好歹尝上一口……”买餐食的杂役转过身,却是发现徐掌柜已然离开。
“你还好意思垂涎隔壁家的?”
“掌柜拿着菜到灶房里去了,应当是要和小徐厨子分享吧?”
就如他们说的一样,徐掌柜拎着食盒步进灶房:“儿啊,这是隔壁琳琅酒家的菜,你我坐下一块尝尝?你闻闻,这味好是香醇。”
徐掌柜等到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
灶台前忙碌的人没有停下,头也不回地问道:“那位简女厨来了没?”
“来是来了,不过不晓得有没有她做的。”徐掌柜想着他先前见到的景象,与儿子说了情况:“她与府学食堂的合同还有两月才结束,想来要后头才会来的。”
徐厨子听着不确定,瞬间没了精神。
徐掌柜见他这般反应,先把食盒搁在案上,再与儿子说道:“你不要小看了人家,现在在琳琅酒楼里坐镇的,是以前西市酒楼的三厨。”
“虽说是三厨,但绝对厉害!”
“教我说,他到旁处做大厨也是绰绰有余,只是一直被赵家人压——”
徐掌柜刚刚伸手掀开盒盖,伴随着氤氲热气而涌出的香味瞬间四溢而开,教徐掌柜忘了说话,剩余的话语留在舌尖,声音戛然而止。
连正在灶台前忙碌的徐厨子都不禁停了手中活计,偏头看了一眼。他终于停下动作,伸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转身走到食盒跟前,弯腰细看面前的吃食。
这是个身材高挑的青年,他长得极为清秀,乍一看不像是个在灶台前忙碌的厨子,倒像是个文人。
唯有瞧着他粗糙的双手,才能知晓人不可貌相,他的的确确是个厨子。
徐厨子垂首看向放在矮桌上的餐食,目光落在位处居中的菜品上:“这就是……那道红焖羊肉?”
此前不少至百味居用餐的食客都提起过,据少数吃过的食客都表示这是他们吃过最好吃的羊肉。
徐厨子的目光落在红焖羊肉上,对这道菜的印象很深。他仔细评估着面前菜品的外观,而后抽出木筷,夹起一块羊肉来。
徐厨子嗅了嗅味道,缓缓放入口中。数种香料碰撞而出的香味如落雨般敲击着味蕾,把羊肉的鲜美表达得淋漓尽致。
饶是他的舌头,都吃不出羊肉的腥膻味。徐厨子细细品着舌尖的味道,努力与脑海里记忆的味道联系在一起。
徐厨子板着的脸破了功,忍不住鼓了下脸颊,教他瞧着多了点稚气可爱。不过他迅速察觉到自己的小动作,很快又板起脸恢复严肃的模样,蹙着眉细细咀嚼,努力试图找出香料的组合。
比起沉迷研究吃食的徐厨子,徐掌柜的心大得很,他满意地夹起一大筷子往嘴里送:“……唔!这萝卜怎么能这么软糯……哇!还这么甜?哇……厉害啊!”
徐掌柜的嗓门大得很,直穿透帘子传到外头去。且不说伙计的反应,就是熟客也忍不住抬声逗趣:“哎哎哎?咱们徐掌柜在里头吃独食呢?是啥子好菜?”
伙计忙引开话题的同时,连徐厨子都想叹气了:“阿爹,您注意点形象!好歹别涨他人威风。”
“真的不错,你尝尝?”徐掌柜给儿子夹了一块萝卜,教他尝一尝。
徐厨子没有拒绝,而是夹起萝卜往嘴里送去。萝卜炖煮的时间充足,早教它失去涩味,吸饱了羊肉的肥油,变得入口即化,香甜可口。
而羊肉吸收了萝卜的淡雅味道,诱人的同时也褪去了油腻感,配上香料的冲击力,怪不得能让如此多的食客这般赞叹。
徐厨子认认真真品尝,细细记录下味道,他准备回头就去琢磨一二,试试如何能把这股子香料配出来。
他喝了口水,清了清口中的余味,忽然发现自家阿爹已是许久没说话。
…………
安安静静的,不会是在作妖吧!?
徐厨子悚然一惊,忙侧身往身边那人看去,只见徐掌柜挥舞着筷子,正疯狂扫荡着其中一道菜。
??????
徐厨子顺着徐掌柜的视线看去,目光落在另一道菜品上:只见如麦穗般的肉片堆在里头,间隙夹杂着葱段,散发着浓浓的酱香味。
第二百零六章
还没等徐厨子再端详两眼,那道菜品已被徐掌柜横扫大半,只留下可怜巴巴的几片。
徐厨子面无表情地瞅自家老爹。
徐掌柜压根没注意到儿子的视线,满心满眼就只有那道菜,一块接着一块吃得高兴,整张嘴都是塞得满满当当。
正当他还要再夹的时候,一双木筷落在他的筷子上。
徐掌柜没在意,抬了抬手,换了个方向想继续,结果又一次被徐厨子摁住。
这下,他不开心了,徐掌柜抬眸瞥向徐厨子:“儿啊,你摁着我的筷子做什么?就让你爹我多吃几块嘛。”
“买餐食的理由是什么?”
“我想吃……咳咳。”徐掌柜不小心吐露心声,对上儿子犀利的目光时瞬间蔫吧了。他清了清嗓子,连忙收回手:“是,是,是让你尝尝,研究研究味道——”
徐掌柜又看了眼儿子,瞧他还盯着自己只好忍痛把那肉片交了出去:“来来来,剩下的归你,你尝尝!”
徐厨子勉为其难给他些面子,目光一转,重新落回那如麦穗般的肉片上。他手持木筷夹起一片,仔细端详也未认出这是何物来。
“这到底是……”
徐厨子带着疑问,把这如麦穗般的肉段放入口中,舌尖一抿才记起它的名字。
“……等等?这是羊腰……鹿腰?”
“我的好儿子,你怎么糊涂了?这哪里能是羊腰鹿腰?教我说定然是猪腰子。”徐掌柜闻言,摇了摇头,与儿子徐厨子说道。
扬州城里上下都知,简女厨爱那贱肉。
起初不晓得多少人家看不上那等子物件,而如今起码有七八成人家都开始购置简家猪肉做吃食。
“竟是,竟是猪腰!?”徐厨子闻言,眼眸里的惊讶越发深了,竟是再次夹起一片细细查看,而后放入口中仔细品味。
猪肉腥骚,难以下咽。
在长安学习手艺时,几乎所有师傅都是这般告诉徐厨子的。
唯有回到扬州城以后,包括阿爹在内的扬州城百姓才告诉他——不!猪肉超好吃的!
徐厨子本是不信的,直到现在。
当娇嫩的腰花在舌尖融化,徐厨子多年来的理念也在顷刻间崩塌。
那边徐掌柜还不知道儿子内心的震撼,接着絮絮叨叨:“简家人是有心思的,起初大户有心想尝尝,又嫌弃那猪肉脏污,偏偏简家自己承包了个猪肉坊子。”
“那猪不吃那些污秽东西。”
“都是吃些糠皮豆饼与野菜草食,还有剩菜剩饭什么的,养得膘肥体壮不说那自是与那些农家散养的不一样。”
“后头大户去瞧了,也知晓不一样。”
“也有养猪户学简娘子那般养猪,就是成本高,人家还不信,猪肉价又贱反而卖不高。”
杀猪以后要是卖不掉,那就是赔了本,偏生简家人是不同的,府学食堂每日出餐稳定,耗费的猪肉是简雨晴自己能估算出来的,剩余的猪肉数量不多,以至于还供不应求呢!
一来二去,别家养猪户熄火的同时简雨晴的牌子也打了出去,可以说扬州城上下,人家大户就相信简家出品的猪肉。
就像是牙人那般,简雨晴占了大头,旁的养猪户顶多吃点残羹剩饭,却是很难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