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和我之前吃过的有点不同?”
“哎?真的假的?”旁边的食客曾吃过琉璃鸽蛋,对此不太满意,就刚刚还表示邵厨拿旧的菜品来敷衍他们。
“真的,里面多夹了一层汤汁,味道着实鲜甜得紧。”前面说话的食客眯着眼睛,享受着口中美味。
那人闻言,也来了兴致,他捡起盛着琉璃鸽蛋的汤匙,毫不犹豫地送入口中。
不同于其他先声夺人的菜品,琉璃鸽蛋的香味很淡,直到牙齿和上颚微微发力,蛋白随之分裂而开,独属于鸽蛋的独特香气才一窝蜂地涌出来,与小巧玲珑的蛋黄一道滚入口腔。
到这里,还是毫无区别。
正当食客以为自己上当的时候,一股醇厚香味竟是从下面涌现,伴随着鲜甜脆爽的虾滑,如浪潮般剧烈拍打味蕾的大门。
“唔——这是什么啊?”
“在鸽蛋与虾滑之间,居然还藏着一层汤汁?”不可思议的惊呼声接二连三响起,有人再次捡起汤匙,这回他小小的咬上一口,然后瞧着金灿灿的汤汁从两者间隙中涌出。
“噢噢噢噢——”
“真的哎?汤汁好鲜,好香!”
“这是鸡汤吧?是怎么藏在这里面的?”
这边惊呼,前面参赛场地里庞官人也是大吃一惊。不过他的反应可比评委们快得多,他想了想,笑道:“难道也是用了猪皮冻?”
邵厨点点头:“是。”
自打那日比赛过后,他也是憋着一肚子气。
要知道云华酒楼与兴盛酒楼都是长安城里有数的老牌酒楼,更有东云华,西兴盛之名。
同时他身为隋厨之徒,自然代表了隋厨的脸面,从比赛开始便抱有与朱家姐妹花一决胜负的心思。
偏生第一场排位赛,朱家姐妹花占据第一第二不说,他居然只得到第七名!
随着消息传开,外面也传起云华酒楼根本不配与兴盛酒楼并列的消息,更有人说只怕云华酒楼就此要跌出前列。
邵厨憋着一口气,窝在酒楼里好好琢磨了个透。他把上回排位赛的几道菜品反反复复琢磨一番,而后又尝试了猪皮冻,最后将其融入自己的菜品内。
从最顶部的清爽鸽蛋,到内里蕴藏的香浓汤汁,再到最后作为打底的鲜甜虾肉,小小的一根汤匙,饱含了海陆空的全数滋味,宛如一个小世界。
隋厨嘴角微微上扬,瞅了眼邵厨,冲他笑了笑:“不错。”
邵厨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即便他努力克制,周遭人也在他脸上看出一抹欢喜。
评委那边,好评声也不绝于耳。
正当不少人闻声,纷纷捡起汤匙,又或是夹起鸡片的时候,忽地有人腾身而起,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呼声:“这,这,这是什么啊——”
无数人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只见惊呼那人双手撑在桌面,惊疑不定地盯着面前菜品,不住地斯哈吸气。
“那边是怎么了吗?”
“不知道……瞧着是抽签进来的?许是头回吃到这么好吃的菜品吧?”有食客往那边瞥了眼,悄声与身边人低语。
能站在这个舞台之上的,是本朝最顶尖的一撮厨子,可以说大半的普通百姓都是无法接触到的。
惊讶些,也正常吧?
不少人兴趣缺缺的收回目光,自顾自品鉴起盘里的吃食,不过转头就有人发现不对劲了:“等等,鲍官人也在吃啊?”
又有几人抬眸看去,只见鲍官人端着小碗,吃得双眼眯起,很是幸福。
鲍官人的动作慢条斯理,颇具美感,被肥肠鱼震惊过一会的他对于鸭血鸭杂什么的,接受程度不是一般般的高,把深红色的鸭血搁在米饭上,再让红亮亮的汤汁浸润米饭,然后嗷呜一大口。
鲍官人吃得不紧不慢,却莫名让人无法挪开视线。
坐在附近的几名食客看了眼,又看了眼,没得到鲍官人的注意,倒是先彼此注意到对方。
他们尴尬一笑,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摆在自己跟前的那份毛血旺。
要不要,要不要试试看呢?
事实上无论旁人如何嫌弃,架不住毛血旺的存在感真的很强。
颇有万夫莫敌之势的极致香味,肆无忌惮地霸占着整块空间,直往众人的鼻腔口腔里闯入,侵占着旁的吃食的地盘。
不少人尝着别的吃食,又频频被这道菜品的存在感所吸引——同样,这几人也是如此。
“嘶,哈……呼……”
忽地,急促的呼吸声他们耳边奏响,食客忍不住再次侧首看去,只见先前惊呼出声的那人已坐回位置上,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旁人的视线,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夹起裹满红油的鸭血等物,一边不停呼气,一边不停送入口中。
急不可耐的架势让周遭人看得目瞪口呆,就是几名不以为然的食客也发出低低的惊呼声:“真的假的?”
“有那么好吃……”
“要不,我们也试试看?”
当心动出现,本就被那霸道香气所震动的食欲也骤然爆发。几人捡起木筷,有人准备先从蔬菜尝尝,也有人准备立刻挑战鸭血鸭肠等物。
这人夹起一块鸭血,吹了吹凉,再往嘴里送去。牙齿只需轻轻一磕,嫩到极致的鸭血便碎裂开来,带来滚滚热气,烫得食客张开嘴,嘶哈嘶哈直吐气。
烫,烫,烫,烫,烫!
偏生那又增加了三分霸道的香味根本不给后退的余地,教人连吐出来的心思都没有,只能嘶哈嘶哈半响,等熟悉那温度以后再细细一嗦。
鸭血没有一丝腥气,香嫩软滑,轻轻一碰便携带着撩人的辛辣汤汁一道顺着食管直入胃袋。
一股暖意从胃里升起,迅速奔向四肢百骸,身体的每一寸都感受到那强烈的冲击,齐齐朝着大脑发出渴望的信号。
“呼……哈,嘶……哈!”
“呼……咕咚,嘶……咕。”
这一片区域里,莫名安静下来。
十数人,或者说数十人安安静静,埋首奋力扒着米饭,不断夹着某道菜的景象很快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哇——他们那边是怎么回事?”
“好像,所有人都在吃那道毛血旺啊?”
“真是……吃这种东西还能这么兴奋,没见识的东西。”先前没有尝试便直接打了零分的食客低语一声,满脸嫌弃。
坐在附近的食客闻言,面露鄙夷,当他注意到那吃得津津有味的几人后,忽地眼睛一亮:“哇……那个不是宣威将军府的周郎吗?”
“真的假的?”
“喂喂喂……真的是周郎啊。”
“他旁边的好像是候府的徐郎吧?”
“还有伯府的范郎!?”
“……不是吧?他们都在吃这道菜?”
第二百八十九章
面对诸多议论声,吃得起劲的那些人毫无理会的劲道。
直到把最后一块鸭血放入口中,又把汤里的蔬菜捞得干干净净,周郎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一边端起茶水抿了口,一边侧首看向范郎:“范兄,你曾用过这血旺?”
坐在一块的几人差不多时间吃完这道菜,闻言齐齐侧目看来,好奇打量着伯府范郎。
坐在一起的几人出身相仿,自幼便常常见面接触,不能算是挚友手足,也算是有竹马之情。
偏生范郎从外面读书归来以后,性格堪称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原本那个高高在上,傲慢自负的家伙在众人的记忆里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个温文尔雅,气度从容之人,就连过往糟糕的学业也变得颇为出挑,甚至成功通过科举入仕。
曾经一起长大的权贵子弟从父叔伯亲眷口中得知消息时,险些还以为是自己生了病,脑子烧糊涂了,才会听到这般的话语。
等到见到范郎本人,他们又以为范郎是被人调包了,否则哪有性格变化如此之大的。
一干人花费好长一段时间,才不得不确定伯府范郎没换人,一切变化都得归咎在这场游学上。
就一场游学,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旁的士族子弟也去外面游历的,瞧着大差不差啊。
周郎几人想罢,越发好奇范郎的经历。他们没有直接询问,而是想借着眼前菜品顺势打听一二。
正当众人期待答案的时候,只见范郎从袖口里拿出巾子,细细把每根手指都擦了一遍的同时回答道:“啊……吃过类似的。”
“真的是在外面尝到过?这样一想,我都觉得我是不是也该去游历下?”徐郎闻言,忍不住接话道。
“我是去读书,也没怎么出去逛。”
“那你性格变化怎么这么大?教你以前看到这等吃食,定然会碰都不会碰的吧?”
周郎越想越奇怪,一个没忍住下意识学起范郎以往的模样。他把下巴抬得老高,再用眼角余光瞥一眼红亮亮的汤碗,鼻子喷喷气,说道:“这等吃食,也好意思送到我跟前?”
徐郎几个被逗得前仰后合。
伯府范郎瞧着周郎的动作,下意识回想起自己刚到扬州城时的经历——还别说,周郎真是模仿出了精髓,教范郎双脚都蜷缩起来,只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钻进去得了。
范郎努力把那些记忆从脑海里推出去,偏生窘迫的事一件一件直往外冒,让他自己都开始怀疑过去的他真有那么蠢?
……不会吧?
范郎摇了摇脑袋,把思绪全抛了出去,而后他抬眸往远处瞥了眼,嘴角微微上扬,笑道:“我那时的确是这么想的,不过在外面时间长了,也见识过不少独特的吃食。”
“再说——有什么不敢尝的?”
“参与比赛的都是本朝顶尖的大厨,做的吃食自然是非同凡响,要我说——”
忽地,伯府范郎抬高声音:“没尝过,就擅自打分的人才不正常吧?”
周郎几人先是一愣,而后笑容凝固在脸上。他们迅速联想到先前那几人的话语,相视一眼,目光复杂得很:谁说这小子温文尔雅的?瞧瞧,本性暴露了吧,和以前那德行一模一样,就连下巴抬起来的角度都一样!
周郎几人还在暗自感叹,同时周遭却是响起一片轻笑声,无数道视线落在那几个没有尝试就立刻打分的评委身上。
“就是说啊……”
“范郎说的没错,居然尝都不尝就打低分,算哪门子的评委。”
“完全不把比赛放在眼里……”
“不公平啊……他们平时处理事务怕不也是这样?”
细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间或夹杂着几句评判,教几人脸色忽青忽白。
偏生他们从周遭人口中得知说话的人是伯府继承人,伯府候府的郎君们都尝了菜品,显得他们刚刚拿腔作调的架势更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