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敢说话。
直到里面渐渐安静下来,她们才带着耀哥儿走了进去。
简敬之冷静下来,又对着妻子一通嘘寒问暖,赔罪连连。最后他看了一眼妻女,忽然开口道:“我打算卖了房子和田地,搬到城里去!”
突如其来的话让儿女们愣住。
女人眼皮一抬,扫了眼简敬之。她眼底闪过一丝怨恨,又很快垂下头掩住:“可是……咱们没钱了。”
对于大房的怨恨,大于她对丈夫的恨意:“都被那帮贱蹄子拿走了!我,我得留下来,我就不相信他们能……”
“蠢妇!你还没搞清楚情况?”
“就外面的情况,哪个媒婆还会愿意帮招姐儿,盼姐儿相看人家?要是传到……”
简敬之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含糊一声,又重新说道:“卖掉房子和田地,总能有点钱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待招姐儿盼姐儿几个嫁到好人家,我儿又成为探花郎,这些日子我得到的待遇,咱们百倍千倍都会还到他们头上!”
简敬之这番话终于打动妻子,两夫妇尽释前嫌,低价将自己房产田地全数甩卖出去,连夜带着儿女搬走。
……
简雨晴一家刚回到河头村,便从婆子们口中得知简敬之一家搬走的事。
这速度也太快了点吧?
简雨晴都忍不住张大了嘴,啧啧称奇:“二叔……呸!简敬之这厮还挺有魄力的。”
旁边的婆子们深以为然。
换做她的话,想都不敢想。家里祖祖辈辈都是这地上的人,哪里能说搬就搬的?
简娘子反应淡淡:“走了也好。”
她不提简敬之一家,拉着简雨晴先去了黄娘子那。
就招聘人手这事上,还要请黄娘子帮忙瞧瞧人,再来这些人是不是得请黄叔每日送进村,再晚间带回来?
“晴姐儿怎么也糊涂了?”
黄娘子见简雨晴面上愁苦,忍不住笑:“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鸡蛋多放一日又不会坏。我们早些收来,当天再将要用的鸡蛋洗出来,再让你们黄叔送到城里,到时候清水冲一冲就能用。”
“另外萝卜豆角啥的也一样。”
“咱们乡下地方宽阔,何必都摆到城里去?”黄娘子压低了声音,拉着简雨晴细细说着话:“为啥这么多人看简敬之一家不顺眼,还不是因着他们挡了财路?”
“我冷眼旁观着。”
“咱们村里的人虽然有点小毛病,但大部分都是老实的。”
“挑些好的帮忙做工。”
“大家有了甜头,更乐得上来帮忙。”
“另外你们开的到底还是食摊。”
“生意再好,也是不稳定的。要是要请人到城里帮忙,那起码都得按月起算钱,且不说钱的成本,万一出了什么事你要开掉点人……那就是得罪人的事!”
做生意切忌好高骛远,铺张浪费。
黄娘子的话糙,理却不糙。
简雨晴回想了下——这几年简家落魄了,顶多有人避而远之,也没人故意薄待。
收粮食收菜的商贩曾骗了村里人,卢婆子等人抢回自己那份,也没将简家的昧下,而是送了回来。
许娘子几个开始还劝过简娘子,后头见没用才带着儿女避开。
最没底线的就是简敬之一家。
再者自己摆的就是食摊——说句不中听的,万一城里哪天放话出来,说府学门口不准摆摊,简雨晴不就得走人了吗?
真到了要裁人的时候怎么办?
简雨晴认认真真想了一遍,起身谢过了黄娘子。
“怎么这么客气!”
黄娘子赶紧拉着简雨晴坐下,又接着细细讨论了番安排。
几人规划好日后,简雨晴又重新提及乔迁宴的事:“上回走得匆匆忙忙,家里也没整理好。如今我们一家都安顿好了,也想请黄娘子一家到家里用个饭。”
黄娘子没有犹豫,高高兴兴地应下了。几人高高兴兴挽着手出了黄家大门,又去卢婆子家走了趟。
卢婆子二话没说,高兴地应下了。
虽说上回地豆之事吃了个哑巴亏,但回头想想地豆在自家也是浪费,到了晴姐儿手里才重新得了大变身的机会。
卢婆子没多大怨气,看着简雨晴还分外热情:“要请两名婆子每日帮忙洗鸡蛋?每日十文钱,现结现算?这等小事就包在我身上罢!”
有了村里人帮忙,简雨晴一家的压力骤然一松,也终于抽出时间开始包装腌制好的酱菜。
最先做好的是酱萝卜丁。
简雨晴一家人把萝卜酱菜舀到陶罐里以后再仔细封好,陶罐顶部外侧还不忘贴上自家的商标封条。
商标封条都是简雨晴姐弟两写的。
简娘子看着商标封条上飘逸的字迹,眼神微微一黯:“你们的字……”
简雨晴姐弟是简爹亲自开蒙的。
他对自己严格,对儿女更是严格,每日的大字更是必不可少。
简娘子沉默良久:“真像啊……”
她眼底闪过一道泪光,摸了又摸,到底没像过去那般念叨着良人的事。
全家人忙碌一宿,终于捣鼓完。
次日早食摊上,叽里呱啦讨论茶叶蛋的食客们很快也注意到堆成小山的陶罐。
“这是何物?”
“难道又是什么吃食?”
食客们心思微动,瞬间眼前一亮。
简雨晴连忙打断众人猜测,开口介绍道:“这是我们饼子里用的萝卜丁酱菜,一罐二十文。”
不少食客眼前一亮。
不过也有人抗议道:“怎么没有酸豆角的?”
“还有个酱菜呢?就那个……”
“对对对,怎么就一种萝卜丁?”
有人抗议,也有人欢喜。
得到同窗通知的几名学子喜不胜喜,联袂奔去,欢欢喜喜的捧着罐子而归。
周遭食客们瞧着学子的反应,也忍不住纷纷购买——二十文钱一罐,听起来也好像不贵啊?
一个饼子还要十八文钱呢!
几家酱菜店的伙计小厮听得都快吐血了。要说曹家酱菜还稍稍贵些,其余面向普通百姓的酱菜铺还卖不到这个价。
萝卜丁酱菜。
萝卜丁啊!萝卜丁啊!
偏偏简家食摊的生意就那么好。
没一刻钟功夫,几十罐酱菜就卖得干干净净。
中午下课,买了酱菜的学子们便相约去食堂买胡饼笼饼。
扬州府学食堂占地极广,连带着两侧厢房足有寻常人家一进的院落那么大。
不过里头却是空荡荡的,唯有几名仆役小厮在用饭。厨子杂役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见着几名学生进来那是眼皮都不抬一下。
盛饭大娘算是里头最热情的,她朝着学子们招招手:“严郎,孔郎和陶二郎来了?今儿个食堂做了蒸蛋和炖肉,要不要来上一勺尝尝?”
严生几人走上前去。
食堂陈设干净整洁,灶台小火煨着今日份的菜色:蒸蛋、蒸羊肉和水煮菘菜。
蒸蛋蒸过头了,皱皱巴巴的。
蒸羊肉尚未靠近,便能闻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羊膻味。
至于水煮菘菜看着没有一丁点油花的同时,更因炖煮时间太长而变得烂烂的,寡淡得让人迷茫。
你说扬州府学食堂菜不好吧,用的都是上好的食材。可是你说扬州府学食堂菜好吧,这些菜或是颜色,或是气味都实在与美食毫无联系。
严生扯了扯嘴角,婉拒了盛菜大娘的好意。他低声道:“我要一个胡饼,一个笼饼。”
“我要两个胡饼。”
“我也要一个笼饼,一个胡饼。”
“真的不要其他?”
得到肯定的答案以后,盛饭大娘哎了一声。她麻利地将吃食装好,又递进几个学生手里,甚至趁着那边厨子杂役没注意又给他们装了点蒸蛋:“拿去吃吧——算大娘送你们的,免费!”
严生几个想要推脱,盛饭大娘就装听不见。等注意到厨子杂役朝着这边看来,她连忙推着几人离开:“没事的,没人吃最后也是浪费了的!拿去吧!”
严生几人也察觉到视线。
他们担心厨子杂役会责备盛饭大娘,悄声道了谢,拎着餐食走到食堂末端。
几人将餐食放在桌上。
紧接着他们取出揣在怀里的陶罐,撕开上面的封条,小心翼翼地拧开罐子。
酱香扑面而来。
几人深吸一口,只觉得口齿生津。
他们迫不及待地掰开笼饼,再用筷子稍稍拨出点萝卜酱菜在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