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呜呜咽咽的捏着两捆莲蓬不肯放,周美人伸手用力去拽,声音严厉道:“暄儿听话,我们不要莲蓬!”
八皇子手就是不肯松:“要。”
周美人恼了,训斥道:“你这孩子,大皇子有肺痨你不知道吗?那病是会传染的,他摘的莲蓬能吃吗?你不怕也得了肺痨,到处惹人嫌?你是要气死母妃吗?”
八皇子小声辩驳:“那十一都无事……”
周美人恼道:“十一皇子那身体,迟早是要死的,当然不怕。但你不一样,去同他们两个厮混什么?”
八皇子不说话了。
周美人一把将那两捆莲蓬扯了出来,然后丢在了假山边上。然后抱起八皇子用力从莲蓬上踩过,很快便没了人影。
李衍蹙眉,心里把那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周美人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小心翼翼的仰头看向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脸上的笑已经没了,眼睛定定的看向那被踩得断了枝的莲蓬上,周身沉郁在蔓延。
李衍伸出小手想拉拉他的袖子,给他一点安慰。指尖才碰到他的衣袖,他就下意识的缩了缩手,后退两步。
李衍弱弱的喊:“……大皇兄……”
大皇子勉强冲着
他笑了一下,然后先一步走了出去。李衍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后。
两人一路到了溪云宫,大皇子就说累了,让白芷先将李衍抱回去。
李衍知道他心里不高兴也没继续打扰他,抱着莲蓬往清心殿去了。
建宁帝听说他第一个来送他莲蓬,心里颇为熨帖:哎,小十一总算有一次先记得他。
他接过莲蓬看了看,赞道:“不错,瞧着新鲜。”
李衍眉眼弯弯:“那当然,还很好吃呢。我同大皇兄一起去摘的,爹爹你快吃。”
“大皇兄?绪儿出门了?他不是病着?”建宁帝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手里的莲蓬也放了下来,甚至掏出帕子擦了擦手。
那态度明显是嫌弃。
李衍奶声解释:“大皇兄的病好了许多,还同我一起种了薄荷。”
建宁帝:“你近日都同你大皇兄在一起?”
李衍点头,建宁帝蹙眉:“你身体不好,往后莫要老是往溪云宫去,没得染了一些乱七八糟的病。”
李衍笑容也淡了几分,小声嘀咕:“大皇兄的病不传染的……”
建宁帝不悦:“让你别去就听话,不然腰牌还给朕!”他一想起大儿子同康王有几分相似的脸,就忍不住嫌恶。
李衍立刻捂住书包袋子后退两步,眼睛瞪得溜圆,那模样像只警惕的傻猫。
建宁帝不自觉就被他逗笑了,伸手揉了揉他发顶,声音也柔和了许多:“十一乖,听父皇的话。”
李衍从清心殿出来后,又去了李明嫣、三皇兄、四皇兄处,三人无一例外都是让他远离大皇子。
十皇子更是直接,十分忧愁道:“我母妃说,你要是被大皇子传染了,就不让我同你玩了。”
李衍抿着唇角,情绪有些低落:“十哥,你们是不是也觉得十一很麻烦,也像嫌弃大皇兄一样嫌弃我?”
十皇子连连摇头:“不是的,我才不嫌弃十一,你同大皇兄不一样。你的病不会传染,大皇兄的病是会传染的。”
李衍一个外人都会觉得窒息,要是大皇兄听见了估计会难过死。
他很不高兴问:“谁和你说大皇兄的病会传染?我没事,贤妃娘娘也没事,大皇兄的病不会传染!”他鼓起腮帮子,奶凶奶凶的很。
十皇子缩了缩脖:“大家都这么说,曾经伺候大皇兄的小太监就是被传染死了的,贤妃娘娘也没否认呀……”
李衍一声不吭的拿过十皇子手上的莲蓬就走,十皇子急的在后面跺脚:“哎,十一,我还没吃呢,你又拿回去做什么?”
吃屁呢。
大皇兄一定不是肺痨,不然以他的体质,早被传染了。
不行,他亲自探一探大皇兄的脉。
次日一早,李衍就去了溪云宫。在门口的时候正好撞见了匆匆赶来的太医,一打听才知道大皇兄昨晚回来就咳嗽不止,虽然没吐血,但好像还挺严重。
李衍默默跟着太医往里走,太医把脉的时候,他就在旁边静静看着。太医把完脉开药方的时候,他偷瞄了两眼。
是治肺痨的方子,药量也刚刚好。
等太医走了,他就坐到床边,伸手去搭大皇子的脉。
大皇子手缩了缩,终究是没动。只以为李衍小孩子心性,有趣,在模仿太医的动作。
脉搏明显比正常人要快,吸气时又变得微弱。肺部有痰湿,却不太像肺痨,更偏向于哮喘。
李衍收回手,蹙眉小声道:“大皇兄,你得的好像不是肺痨。我再去请太医令过来给你看看好不好?”先前那个太医他虽然见过,但不是很熟。
一旁的贤妃听见了,连忙道:“十一皇子莫要胡闹了,绪儿的病一直是陈太医在看,本宫也信任他。绪儿就是肺痨,只要不随意跑出去吹了风,受了凉,身体是无碍的。”一个不到四岁的孩子知道把什么脉,不过是在太医院多待了几日,又瞎折腾了个药房。
李衍像是听不懂她的话:“贤妃娘娘,我没胡闹,多一个人给大皇兄看病有什么不好?”
贤妃蹙眉:“十一皇子,本宫让你日日来,不是让你来折腾绪儿的。若非昨日你执意要去采莲蓬,绪儿也不会……”
“母妃!”大皇子压下眉眼,打断了贤妃的话:“十一是好心,你不要说他!”他说完又咳嗽起来。
贤妃神情紧张,连忙过去给他拍背顺气。
等顺了一口气,大皇子挡开她的手,弱声道:“母妃,你去忙吧,儿臣同十一说一会儿话。”
贤妃叹了口气道:“好,你先休息,母妃去诵经给你祈福。”说着她
起身,看了李衍一眼,带着宫婢出门了。
大皇子朝李衍笑了一下,轻声道:“十一,能帮我给薄荷浇点水吗?”
李衍眨巴了两下眼睛,抿唇问:“大皇兄不信我吗,还是也觉得十一在胡闹?”
大皇子摇头:“没有,我知道,十一只是关心我。”
看他神情明显是不信自己会医的。
也是,谁会信一个三岁多的孩子会医。他拖了小凳子坐到床边,双手捧脸,好奇的问:“大皇兄,你的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呀?”
大皇子脾气出奇的好,只要他问,他就回:“三岁左右就有了,一开始只是风寒咳嗽,后来越咳越严重,持续了大半年,太医来看就说是肺痨了。我这病春夏加重,秋冬会好些。起先还是有出去走走的,伺候我的小内侍死后,我就甚少出去了。”
主要是受不了他人歧视的眼光。
从前太后还会时常来看他,但也只是隔着屏风远远的瞧上一眼。见他迟迟没起色,就去了皇寺礼佛,就再也没有来过。
父皇别说来看他,连溪云宫的大门都没进来过。
李衍又问了许多问题,直到把大皇子问困了,他才起身往寝殿外去了。他走到溪云宫的大门口回廊处,就坐在廊下玩。等见着了抓药回来的宫婢,立刻就跳下横栏跟了上去。
一路到了煎药的小厨房,宫婢拆了一包药下去煎,剩余的药和药方就放在她身后的石桌上。
李衍拍了拍胖橘猫的脑袋,胖橘一下子就窜到了石桌上,叼起一包药就往外跑。
那宫婢回过头来,总觉得药少了一包,左右看看,难道是自己少抓了一副?
李衍拿到药包后就走,跟在他身后的白芷惊讶,紧张小声的问:“十一皇子,你拿药干嘛呀?这个不能吃。”
李衍嘘了声,抱着药包躲到了溪云宫无人的偏殿,然后拆开药包对照着方才看到的方子仔细辨认。
其他的药都对的上,只有最后一味‘五味子’药量是药方上的三倍。五味子性温,有敛肺止咳、固表止汗的功效,和其他的药配伍得当确实对肺痨有益。
但若是这个人肺部有积热,药量过多的话,只会损伤肺部。
李衍把药包好藏到了随身的书包袋子里,然后又沿着原路往大皇子的寝殿
走。
白芷看得一头雾水,只得跟在他后面走。
李衍重新回到寝殿,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原本闭眼睡着的大皇子睁眼,疑惑问:“十一怎么又回来了?”
寝殿里充斥着淡淡的薄荷香,很安静很安心。
李衍往身后看了看,确定没人靠近,才从书包袋子里拿出方才偷的那包药和药方给他,小小声道:“大皇兄,白芷姐姐说药方和药不一样。”
大皇子半合的眼眸撑开:“哪不一样?”
李衍指着最后五味子道:“白芷姐姐说最后这个药,药包里面的比药方上的要多好多好多。”
大皇子:“白芷识药?”
李衍点头:“我的小药房都是白芷姐姐在整理呀,她还会磨药、晒药、搓药,可厉害了!”
大皇子打开药包:“那十一告诉大皇兄,这里头哪个是最后一个药?”
李衍捡起一颗五味子给他看:“这个。”
大皇子细细看了一遍那包药,虽然不知道具体克数,但药量明显是比药方记载的要多。
李衍拉拉他的衣袖,紧张兮兮道:“大皇兄,太医令说药不可乱吃的。”
大皇子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大夫是母妃请的,药是母妃身边的大宫女去抓的,这情况母妃知道吗?
等李衍走后,大皇子靠在床头想了许多。药方他看过的,和从前的都大差不差。药包他倒是头一回见,但就算见着了,也不认识药。
今日十一这么一说,他心里就有了计较。待宫婢端着煮好的药到他手里,他喝了两口就借口太烫,说是要放一放再喝。支开宫婢后,直接将黑乎乎的药汁倒进了薄荷下的花丛里。
第二日,李衍又兴冲冲的来了,偷偷摸摸塞给了他一瓶药丸,小小声道:“大皇兄,这是我在太医院拿的药丸,太医令说是清肺养阴的,你吃吃看,对你的病有好处的。”其实这是他连续在溪云宫签到奖励的药方,这药方既然实在溪云宫爆出来的,就一定和大皇兄的病有关吧。
大皇子道了谢,把药瓶藏在了枕头下。
他既没有吃那瓶药,也没有再喝太医开的药,日子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他发现,自己的病情在一点点的好转,咳嗽时,肺也不在撕裂的疼。
他心渐渐沉了下去:
先前他吃的药真有问题!
他的肺痨或许是人为。
现在的问题就是,他的母妃知不知道这件事。
大皇子就等,等到第三十日,他母妃亲自端着药来了。温柔慈爱的看着他,温声催促:“绪儿,快将药喝了吧,母妃在这陪着你。”
大皇子恶寒,捧着药碗的手都忍不住微微发颤,迟迟没动。
贤妃再次催促:“怎么了,药太烫了?母妃帮你吹吹?”她接过药碗,边搅动勺子,边细心的吹了起来。
然后端到他唇边,大有他不喝就一直端着的架势。
大皇子看着她,心里难受的紧,忍不住开口问:“母妃,你是不是一直盼着儿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