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别急,跟我去找父亲!”
谢瑾领着两个丫头到了主院,谢恒正在院子里晒书,谢夫人见这三人一块过来,不由惊讶。
“你们怎么一块过来了,兰棠呢?”
“父亲呢?”
“在屋里。”
谢瑾径直走向书房,谢恒正在打扫书柜,一派清闲模样。
“父亲!”谢瑾抱拳:
“兰棠被慕斯容绑架了!”
两个丫头连同跟在身后的谢夫人震惊地看着他!
……
……
沈兰棠幽幽睁开眼睛。
视野昏昏暗暗,黄昏的光芒从正对面一户小窗投射而下,房间里弥漫着一户尘埃的味道。
“你醒了。”
沈兰棠看向声音来源,慕斯容坐在靠墙的位置,她身上还是出来时那套衣服,但脸已经洗了,头上的发饰只剩下一枚簪子。
沈兰棠动了动,发现自己的手和脚都还是自由状态,她又回忆下,她最后记得的就是和慕斯容进了胭脂铺,然后自己好像受到了重击,一下就晕了过去。
“你……”长时间的昏迷状态让她喉咙干涩。
慕斯容用下巴指了指中间桌子:“喝水。”
想到自己都这种情况了,慕斯容也没必要给自己下药,沈兰棠就走上前坦荡荡倒了杯水。
一饮而尽,她重新开口:“你为什么绑架我?”
“因为……因为我想当阿瑾哥哥的妻子,就算是平妻也好,可是他心里只有你,我只好出此下策。”
看着一瞬间楚楚动人的慕斯容,沈兰棠缓慢而笃定地摇头:“你不是。”
慕斯容抛弃了她拙劣的演技。
“哦,你不相信?”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而是你真的没有这么想。”
“为什么?”反倒是慕斯容迷惑了,她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兰棠,问:“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你自己都没发觉么?”沈兰棠看着她的眼睛,道:“你看着谢瑾的眼神里,有恨。”
慕斯容不由怔住:“有么?”
“有。”
沈兰棠很确定地点头。
“不是你笑吟吟叫他哥哥时,或者装腔作势时,而是在你转头或者他没注意到你的地方,你的眼里就会闪过恨意。那甚至很强烈,至少我能感觉到。”
慕斯容怔怔地看了沈兰棠一会,兀自摇着头道:“看来我的伪装还是不够。”
“这倒也不是这么说的,你看就连谢恒都被你骗过去了。”
“谢伯伯是不敢看我吧。”慕斯容失笑出声,虽然这几日她就发觉谢家的少夫人有点有趣,但没想到这么有趣。
“谢伯伯不敢正视我,谢瑾也不敢,到头来,只有你发现了。”
慕斯容看向突然沉默的沈兰棠:“你不好奇他们为什么不敢正视我么?”
沈兰棠露出一个艰难的苦笑:“我不敢听,我总觉得那不该是我知道的事。”
“你倒是聪明,只是这些事藏在我心头太多年了,有时候我都感觉自己要忘记了。正好,你看,你被我绑架没事情做,我要看守你也没事情做,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她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将凳子搬到沈兰棠面前,微笑着凝视着她的眼睛。
沈兰棠再次苦笑一声,你看,有些你想要逃避的事情,就是会以一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出现在你世界。
——
谢夫人震惊地望着谢瑾,又扭头看向沉默的谢恒。
她用力将手上的书摔在地上!
“谢恒,你快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管你们跟慕姑娘有什么纠葛,兰棠是我儿媳妇,我只要她平平安安!”
“母亲,兰棠不会有事的。”
谢夫人心里正恨,听到谢瑾这么说,更是恨不得用眼神瞪穿他。
“她是你老婆,你这么镇定,枉我还以为你是真心对兰棠好!”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是什么想法,你不就是想让我告诉你慕斯容的来历么?好,我告诉你。”
谢恒叹了口气,走到窗边。窗外的梅花树渐渐化开,融成一滩红色的血池……
——
“我不叫慕斯容,更加不姓慕,我的父亲姓公书,我叫公书泠。”
——
“公书?”谢夫人对这个姓有印象:“我记得许多年前,在靠近靖和北戎连接的地方有个望族就姓公书。”
“是的,那个地方叫做祁川,是一个草原和森林接壤的乐土,据闻那里的人是几代之前为避灾祸迁移过去的,公书是祁川第一大姓,公书泠的父亲公书硕是当地信主,就相当于一地之长,公书家人世代守护着这片土地。”
“祁川自给自足,嫌少与外边接触,也从来不惊扰外头。和肆虐的北戎不同,因此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不多。公书家族拥有一只五千人的军队,因为北戎也时常骚扰他们,所以他们对北戎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你还记得大靖对北戎最近一次大胜是什么时候么?”
谢夫人正专心倾听,闻言一愣,回忆道:“似乎,似乎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还是陛下御驾亲征,亲自带兵打赢的。”
“是啊,那是十六年前的一天。”谢恒叹了口气,仿佛还能看到十几年的那一天。
“其实我们早就注意到了祁川和公书家族,公书家族对北戎作战经验丰富,且对地形了解,陛下决策,要和公书家族联合对付北戎,抵达北戎边境后,陛下带着我,还有其余几位大臣只带了一队兵马进了祁川,向公书硕提出联盟邀请。”
——
“你们的皇帝提议两方结盟,因我父亲擅长马上作战和游击,就让我父亲的军队作为诱饵引诱北戎人出击,然后你们的皇帝跟军队将之包围歼灭。你们的皇帝表现得很开明,大义,他从我们公书家的历史开始讲,讲到我们的危机我们所处的微妙的位置,还有我们的未来,那时候的皇帝,雄姿英发,文韬武略,率不足百人的军队深入他人阵营,侃侃而谈,指点天下,他看起来就像一个传说中的明君。”
“更别提还有谢恒,谢恒是最早接触我父亲的人,你们的朝廷早几年就注意到了我们,谢恒几次派人前来,每回都带上书信,信中言辞恳切,引经据典,既论天下也述文采,我父亲深受中原大地文化影响,对有文采的文人十分喜爱,谢恒还经常与他讨论你们大靖的政策,叙述利弊。就这样,他们成为了朋友,至少我父亲是将他引为好友的。”
“在你们皇帝和谢恒的推动下,我父亲和你们结了盟,当日,我父亲率一千骑兵骚扰北戎,北戎果然中计追了出来,本来如果按计划实施,结盟的方案就能成功。然而——”
少女目光蓦然一冷!
——
“陛下在北戎军队追出去之后,没有按照计划围攻那只军队,反而是率领大队兵马突袭了北戎大本营,他们烧掉了北戎大批粮食,将一路见到的马,羊,所有生物全部杀掉,诛杀了上万北戎士兵。然而,然而,本该获得后援的公书家族被追上去的北戎骑马团团包围,因为诱敌,他们没有往地势复杂的山林逃跑,一千人,被围困在平原上,一千个士兵,加上公书硕和其他公书家人,全部被杀无一幸免。”
“北戎人杀掉了公书家族的骑兵后,得知了大本营被偷袭的消息,愤怒之下直接率兵进入祁川,剩余的四千步兵不是骑兵对手,北戎人打破城门闯进了公书家族的宅子,他们烧杀抢掠,无论男女无论老少,见则杀!”
谢夫人眼中含泪,用力捂住了嘴。
“当时被作为人质,我和谢瑾留在了祁川,我们和其他驻守的士兵住在离主城十几里外别庄,听到消息后我立即组织军队一面迎敌一面护送逃出来的百姓逃进山里,然而等我 们回到公书家时,那里早已被烈火环绕。我披着水冲进去,只看到了满地的尸体。”
“火到了第二天凌晨才熄灭,所有人,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灰烬。害怕陛下赶回,我当日就派人护送公书泠离开了祁川。”
——
“谢恒说,也许我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了,但为了今后相认,我的名字就叫做慕斯容,我在那一天,失去了我的名字,也失去了一切。”
慕斯容平静地转向沈兰棠:“看,这就是你们的皇帝。”
沈兰棠脸上露出苦笑,她发出一声叹息,轻轻抹掉眼角的水珠。
“皇帝也不是我选的,他是先帝的儿子,才当上了皇帝。”
“可他始终是你们的皇帝,保护的,是你们靖朝的百姓。”而不是,祁川的百姓。
对这话,沈兰棠无言以对,因为她的确享受着大靖立国以后经历数个皇帝后这个盛世所带来的一切便利。
面对她的苦笑或者悲伤,慕斯容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她,仿佛之前的天真无邪还是热情开朗都只是伪装。
沈兰棠重新平复心情,抬头问:“那你绑架我到底是为什么?”
“后来,我知道,做下背叛誓约行为的不只是皇帝一个人,还有几个随行大臣,他们劝说皇帝以利益为主,抛弃神圣的联盟抛弃了我祁川和公书家族,这些人罪该万死!但当日我的年纪太小了,记不得随同皇帝过来的所有人,我需要这份名单。”
“拿到这份名单之后你要做什么?”
慕斯容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杀意!
“杀了他们,让他们在地狱为我死去的族人赎罪!”
沈兰棠看着难得袒露情绪的慕斯容,忽然道:“你很善良。”
慕斯容眯了眯眼,眼神中带着点疑惑:“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一个真正的坏人不只是会把罪责怪罪到恶人身上,还有他的家人,而你,从来没想过这一点。
你只是一个,有仇报仇的普通人。
“但是我觉得——”沈兰棠换了个话题:
“父亲应该不会将名单给你。”
“你想想看,他或许也对那些背信弃义的人深恶痛绝,但感官是一回事,立场是另一回事,如果他将名单给你,他就等同于把杀头的刀递给了别人,他是一个政客,他不能干这种断送他政治生涯的事。”
“政治生涯”,慕斯容回味了下这四个字,明朗地笑了笑:“所以我抓了你。”
沈兰棠打破她的美梦:“儿媳妇没了可以再娶,皇帝的信任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慕斯容哈哈大笑:“你真的很聪明,我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我还以为阿瑾哥哥的妻子会是个大家闺秀。”
又开始作戏了,沈兰棠数不清自己今天第几回叹气:“其实他的第一个妻子是的,男人嘛,二婚带娃行情肯定大打折扣。”
“但是我有种感觉,谢瑾应该舍不得你。”
“不说他们了。”
沈兰棠忽然道:“再说说你的家人吧,就像你说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说他们吧,你一定很想念她们,很想和人说你的家人。”
慕斯容盯着沈兰棠看了少许,冷冷道:“你是真不怕我杀了你。”
沈兰棠的脑中闪过她的腹肌,她跳下水去时义无反顾的身影,她很想说我知道你不是个坏人,但最终,她还是巧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