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沈兰棠原本在他额头的手挪到了他脸颊上,不轻不重地掐着他的脸蛋:
“小朋友,装病不对哦。”
“阿母!”谢弘文含糊不清地喊。
沈兰棠松开手:“怎么突然装病,是不是做坏事了?”
谢弘文不服地说:“弘文才没有做坏事!”
“哦,那是为什么?说出一个正当理由,我可以考虑不告诉你阿父。”
谢弘文又哼哼唧唧不说话了。
沈兰棠搬来椅子坐到他床边,给小孩子做心理辅导也是父母的必要作业啊。
“那你好好跟我说说,无缘无故你为什么要装病?”
谢弘文嘟了嘟嘴,往门口方向看了看。沈兰棠看他一副做贼模样,心里好笑。
“阿母。”
谢弘文突然从床上爬起来,肉嘟嘟的身体从被子里翻出来,跑到床边抱住沈兰棠的腰。
沈兰棠顺手把他提到自己腿上,谢弘文抱着她的手臂,黏糊糊地说:
“阿母。”
“嗯?”
“阿母!”
沈兰棠拍了拍他的小胳膊:“好好说话。”
谢弘文纠着鼻子:“阿母,弘文明日还要和姨母出去么?”
“怎么了,你不喜欢么?”
沈兰棠好奇地说,她个人对郑宛如态度持保留意见,但郑宛若是谢弘文 亲姨母,这是谁来了都变不了的事,沈兰棠无意当这个恶人,所以日常也尽量避开郑宛如,对于二人出去玩的事也不插手。
她还以为他最近几日天天出去玩,开心得不得了呢。
谢弘文表情更加纠结了,整张脸蛋都拧在了一起,沈兰棠还是头一回从一个不足三周岁的孩子脸上看到这么复杂深沉的表情,虽然应该认真对待,但她还是忍不住笑了。
“到底是想去还是不想去?”
谢弘文默默摇头:“不想去。”
沈兰棠这才真的惊讶了,哪里有小孩子不喜欢出去玩的,事出反常必有妖,沈兰棠坐正身体,将谢弘文从她腰上拔起来:
“为什么?你不喜欢和姨母一起玩么?”
谢弘文噘了噘嘴,脸上露出委屈神色。
“姨母太爱哭了,动不动就哭,我每天每天看着她哭,弘文好累哦。”
这个回答出乎沈兰棠意料,爱哭是什么鬼,是有多爱哭才会让谢弘文烦到想出装病的方法来逃避。
“你具体跟我说说,她是怎么一个爱哭的方式。”
谢弘文掰着手指数:“我们早上出门,在路上看到草编的蜻蜓她哭,看到河边的小船她哭,吃苹果她哭,吃鱼她也哭……”最后他数不过来了,只能笼统地说:
“她一天要哭七八次!”
“............”
沈兰棠一个战术后仰,从心地说:“她是海的女儿么这么爱哭?”
谢弘文:“......”
谢弘文听不懂。
“咳咳,她当真那么爱哭?她都为什么哭啊?”
谢弘文懵懵地说:“弘文也不知道,她,她就是动不动就哭。”
“她一哭就抱着我,一边抱着我一边哭,弘文好累哦。”谢弘文嘟着嘴叹气。
弘文心累,弘文好难。
“呜……”
沈兰棠支着下巴思考,始终难以评价,虽说姐妹情深,郑宛如见到谢弘文就想起亡姐,一时情不自禁痛哭流泪也是正常,但一天哭七八次,而且你们都出去三天了,连着三天都哭,你莫不是患了泪腺失控症?
谢弘文看沈兰棠陷入深思,以及她不信自己,连忙道:“要不下回我们出去,阿母也一块去?”
沈兰棠连连:“不不不,nonono。”
她没有这样的勇气,她只会将人直接驳倒或者一招致命,再不行就是现在这样以逃为准,那种你来我往口蜜腹剑,互相血条-10,又不足以致命的宅斗不是她的强项啊。
沈兰棠握住谢弘文的手,深情道:“你阿母,打不过你姨母啊!”
谢弘文呆了呆,显然没理解她的话,不过他很快反应了过来:“那阿母就躲起来,弘文证明给阿母看。”
沈兰棠:“啊?”
沈兰棠呆呆地看着谢弘文跑下床,对着候在屏风外的侍女说了两句话,侍女很快退出房间。
“阿母,你躲在这里。”
谢弘文把沈兰棠往他夜里拉臭臭的小隔间拉,沈兰棠:啊,臭臭!
不多时,侍女带着郑宛如进屋,谢弘文穿上了衣服,一本正经地坐在桌子边,看进屋,他扑腾一下从椅子上跳下来,将早已拿好的一个苹果塞到手上。
“姨母,你白天没有吃到苹果,弘文请你吃苹果。”
郑宛如的眼眶渐渐红了,下一刻她潸然泪下——
“弘文,我的好孩子,你真是个乖孩子,要是我姐姐还在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她手上拿着苹果,另一只手怀抱着谢弘文,哀哀哭泣,边哭边说:
“我的好弘文,姨母真舍不得你,姨母好想好想陪伴你,一刻都不离开你......姐姐幼时就爱拿苹果逗我,你也喜欢吃苹果,我们三人真是一模一样,不愧是血脉亲人......”
她一会哭一会笑,但大多时候都是在哭,言语总是不离开“姐姐”。
沈兰棠透过屏风,只见到谢弘文被她抱在怀中,郑宛如脸庞抵在他肩膀抽泣,谢弘文满面无措,浑身不适,求救般朝着沈兰棠撇来一眼。
沈兰棠:“……”这种情况我也救不了你啊。
幸好谢弘文似乎也习惯了她说哭就哭的习性,还能勉强抽出空来,如同大人般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安抚她,终于让郑宛如又平静了下来。
沈兰棠一阵沉默:好熟练的手法。
郑宛如站起身,用手帕抹着脸上的眼泪,眼眶中还垂着一滴泪说:“是姨母想到往事,情绪激动了。”
谢弘文干巴巴地说:“姨母今天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郑宛如破涕为笑:“弘文真贴心。”
谢弘文:“呃,姨母慢走,盈草,纸鸢,送姨母回去,要送到门口哦!”
盈草,纸鸢应下。
待郑宛如又惜别叮嘱了几句,终于离开后,谢弘文一张严肃正经的小人脸猛地一变,扭身朝着床边奔去。
“阿母!!”
嘤嘤嘤!
沈兰棠蹲下来接住助跑撞过来的谢弘文,叹为观止:
“这位郑姑娘真是……”
会哭啊。
“阿母也看到了吧。”
谢弘文委委屈屈地说:“姨母老是哭,一边哭一边说起母亲,弘文这里,这里就很难受。”
他捂着胸口位置,一脸难受表情,还望着沈兰棠,小心翼翼地问:
“阿母,我害怕听姨母说起母亲,弘文是坏孩子么?”
沈兰棠皱了皱眉,方才那些话她还能当热闹听,但谢弘文这句话让她不得不拿出郑重态度:
“当然不是,弘文只是害怕姨母哭,不是讨厌她说到你母亲,弘文当然不是坏孩子。”
谢弘文露出如释重负表情。
沈兰棠又皱了皱眉。
古代人对于孝道的推崇是人尽皆知,在某些朝代,因为普及教育的落后,一些职位甚至是以孝为评判标准推举的,而许多有关“孝道”的典故也说明了古代社会对孝的重视。
谢家任由郑宛如亲近谢弘文,何尝不是“孝”的一种补偿,但现在很明显,郑宛如对待谢弘文的方式出现了问题。
沈兰棠虽然没有学过心理学,但也知道,郑宛如这种情况肯定是不对的。
谢弘文还是一个孩子,他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是极其单纯的,开心就是笑,难过就是哭,在他看来,时时抱着他哭就是不断不断地给予他难过的情绪,他还一连三日都接收这种情绪,这谁都顶不住啊。
更别提她还老是提起“母亲”,如果谢弘文习惯了提起“母亲”心里就难过惶恐的状态,只怕有朝一日,他会对“母亲”这个形象都感到畏惧,这就跟训狗一样。
——啊,没有说谢弘文是狗狗的意思。
“阿母阿母,你快给弘文想想办法。”谢弘文拉着手指撒娇。
沈兰棠一脸为难。
孩子,你可能不知道,就你谢弘文,谢家,郑家,郑姑娘这段关系里,我是最没有话语权的那个啊!
沈兰棠弱弱道:“要不,我们去跟你阿父说说看?”
“我跟阿父说过了。”
“他怎么说?”
谢弘文板起脸蛋,眼睛往上一提,做出一副严肃姿态。
“你姨母思念你母亲,你该是体谅她才是。”
沈兰棠:“呃……”
意料之中。
谢弘文脸一垮:“所以我才想装病嘛。”
沈兰棠很诚实地说:“你装病技术太差了,除非你拥有指鹿为马的权势,否则很难让人‘相信’你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