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家败得虽然早,但易父这辈子真没吃过什么苦,所以下放没多久他就受不了了。
恰好他下放的地方和香江隔海相望,当地一直流传着香江遍地是黄金的神话,逃港事件层出不穷。
易父听得多了,便也起了心思,他知道有个姑姑很早随夫家到了香江。
当时粤省想偷渡去香江有三条线路可以选择,其中西线最近,水路就几千米,可以游水过去,但这里巡逻的民兵也最多,很容易被抓。
中线是陆路,不需要会游泳,但要翻越铁丝网,而且这条线路哨岗很多,还有警犬,同样容易被发现。
东线防守相对松一些,但这条路去香江也不容易,最近的海边到香江水面距离也有十几公里,必须坐船,所以一般是自制橡皮艇过去。不过有橡皮艇,想平安到香江也不容易,因为这条路风浪很大,搞不好就可能船翻人亡。
易家夫妻带着孩子,自然没法游水,陆路也不好走,所以他们选择的是坐船。因为担心路上碰到大风大浪或者巡逻民兵,他们准备了很长时间,七四年年初开始计划,却直到年尾才正式行动。
他们运气不错,那天没有碰到巡逻民兵,前半夜也一直风平浪静,但他们的好运气没能撑到香江,天明之际,浪来了。
大浪过后,易淮母亲被海浪卷走无影无踪,他们兄弟则被父亲拖上了岸。
因为抵垒政策,到香江后他们顺利地拿到了身份证。
原本易父打算在香江安顿下来后,直接去找多年不见的姑姑,但打听许久才得知他们一家早就举家搬迁到了美国。
易父无奈,只好带着易淮兄弟在租金便宜的寮屋住下。
刚在香江安顿下来时,易父以为凭着大学学历,就算没有亲戚帮助他肯定也能出人头地。但现实非常骨感,当时香江对内地学历认可度并不高,再加上他粤语不太好,找工作处处碰壁,能找到的不是服务员就是送外卖。
这让易父感到很挫败。
好在他学习能力不错,苦熬半年后终于迎来了转机。
那时候易淮兄弟都以为日子会变好,却没想到半年不到,易父就认识了新女朋友。因为对方家世优渥,且年轻未婚,不愿意养别人的孩子,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离开了家。
第一年,易父还时不时会回去看他们兄弟,到第二年他就开始只出钱不露面,到第三年,人没了钱也没了,他新任妻子怀了孕,准备移民到国外。
当时易淮也才十四岁,虽然个子不矮,但正规点的店都不会招他。不正规的店要他却会把工资压得很低,根本不够他和弟弟生活。
走投无路之际,他走进了一家冰室,问他们招不招人。
那家冰室人手充足,并不缺人,但老板知道他的情况后决定录用他,而且不但工资正常给,还愿意在仓库隔出个小房间给他和弟弟住。
后来得知他读书时成绩很好,冰室老板还整理了儿子的旧课本给他,让他得以在工作之余继续学习。
十六岁那年,易淮自学完了高中课程,转行做销售的同时,也想办法弄到了香江大学的旁听证,开始出入大学校园旁听自己感兴趣的课程。
二十岁那年,易淮攒了一笔钱进入股市,恰好碰到股市暴涨,挣到了第一桶金。
虽然易淮能有今天的成就,不全是因为冰室老板的帮助,但他当时给予的帮助确实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易淮的命运。
而那家冰室的老板正是周世荣。
易淮这人看着冷,实际上很有情义,发家后没忘记拉拔周家,投钱帮周世荣将冰室扩成酒楼,公司员工聚餐和客户见面也基本都是在周记酒楼。
周世荣做生意实在,又有和易淮的这层关系在,这几年生意自然顺风顺水,到如今名下已经开了五家差不多规模的酒楼,形成连锁。
每年周世荣过生,不管是大办还是自家人吃顿饭,易淮都会参加。这次是六十大寿,他自然更不会缺席。
不仅如此,他还特意提前把在内地管理公司的易东给叫了回来。
易东和易淮长得挺像,身高也差不多,要不说他们差了几岁,第一次见的人没准会把他们当成双胞胎。
但两人性格截然不同,易淮可能因为是大哥,十几岁就要养家,性格更加沉稳,也更严肃。
易东经历的事虽然也不少,但头上始终有人罩着,性格看起来开朗很多,回家看到温月就主动迎上来,热情地和她握手,笑眯眯道:“久仰大名!大嫂你好!”
这两个四字组成的短句,单拎出来哪个听着都没问题,但组合在一起怎么听怎么奇怪。
再结合原身和易淮结婚后一直分居,三年里和他这个丈夫见过的次数两个巴掌都数得过来,更不用说易东这个隔了一层的小叔子。
温月很怀疑面前笑容洋溢的人是在嘲讽她。
显然不止她一个人这么觉得,易淮听后眼神凌厉地斜了弟弟一眼:“好好说话。”
“我这不就是在好好说话吗?”易东反问,对着温月笑眯眯解释道,“大嫂你不知道,我人虽然不在香江,但一直都很关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事,你大义灭亲的事我可没少听,唉,可惜大哥心狠,自己拍拍屁股回香江就算了,还要我常驻内地,不能近距离旁观这些事。”
边说边拿眼睛瞅易淮,但后者根本没搭理他,抛下一句“吃饭”就越过他去了餐厅。
易东不由叹气,对着温月卖可怜说:“大嫂你看,我过的日子就这么水深火热。”
温月却丝毫不同情他,甚至捂住了眼睛说:“你别顶着跟你大哥这么像的脸做这种表情,瘆得慌。”
说完不管一脸愕然的易东,也快步去了餐厅。
良久,易东才闭上嘴巴,微微侧过头,声音幽幽道:“看来这段时间,大哥大嫂相处得不错啊。”
旁边站着的刘管家会意,说道:“确实不错。”
“哦?那他们住到一起了?”
刘管家迟疑片刻,摇头:“暂时还没有。”
“啧。”
……
易家的餐桌是长条桌,人口多的家庭,比如温家,温荣生这个男主人向来是一个人坐在上首,然后小老婆和子女分坐在他两侧。
但易家之前就温月和易淮两个人吃饭,后者也不是那么重规矩的人,于是两人向来是在长的桌边相对而坐。
今天虽然多了易东,但管家安排人摆餐具时,仍遵循了他们之前的习惯,只是一边摆了两套餐具,一边只有一套。
易淮自然坐在了两套餐具那边,温月则按惯性坐到了对面。
一般来说,易东进餐厅后应该坐到还有易淮身边,但他这人向来不走寻常路,毫不犹豫坐到了温月下首,再伸手将空的那套餐具往面前一拉,并笑着问:“大嫂,不介意我坐在你身边吧?”
他都这么问了,温月还能说什么:“随便。”
“我就知道大嫂是个痛快人。”易东笑眯眯说完,伸手夹了一根糖醋排骨,吃了一口说,“嗯,还是熟悉的味道好吃。”又问温月住过来后饮食上有没有不习惯。
温月回答说:“挺好的。”
“那就好,大哥这个人啊做生意厉害,但人际交往方面嗯,”易东嫌弃摇头,“尤其是跟女人相处,哦,他就没跟女人相处过,以前有次出去吃饭,隔壁桌一个女生问他家里电话号码,大嫂你知道他跟人说什么吗?”
温月看一眼皱眉吃饭的易淮,想到前世看过的言情小说经典桥段,猜测问:“他对人说没有电话?”
“大嫂你厉害啊!”易东一脸惊讶地说,“这都能猜出来,看来你很了解大哥嘛!”
温月:“……那倒也没有。”
“大嫂你不用谦虚,我都明白的。”易东笑眯眯地说,“总之大哥这个人呢,前半辈子精力都扑在了工作上,其他方面就差点,经验不足嘛。还成天板着个脸,看起来很吓人,但他这个人其实很柔软的,有个词怎么说来着……”
温月问:“外冷内热?”
“对对,就是这个词,大哥就是这种人,所以大哥你在家住着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不用不好意思,直接跟他说就行,他肯定会给你解决。看他板着脸也不用害怕,他这个人在外是老虎,在家就是纸老虎……”
易淮再听不下去,放下筷子问:“你不饿?”
刚还说大哥是纸老虎的某人瞬间老实下来,干笑着说:“我刚回来,跟嫂子聊聊天,拉近一下关系嘛。”
“看来是不饿。”易淮有自己的理解方式,说道,“你去书房等着我。”
易东:“大哥……”
“一、二……”
没等易淮喊到“三”,易东长叹一口气对温月说:“大嫂,咱们下次再聊啊!”说完起身出了餐厅。
易东走后,易淮迟疑片刻道:“阿东没正行,你不要听他乱说。”
“他乱说了吗?我觉得他说得挺对的啊,”温月直视着易淮的眼睛说,“我也觉得你这外冷内热。”
易淮怔住:“是吗?”
“当然,”温月举例说,“我爆那些豪门的料,我爹地每次都只知道让我小心注意不要得罪人,但你一直都很支持我,不怕我得罪人影响你,我觉得你比我爹地好多了。”
易淮:“……”虽然是跟她爹地比,但好歹算是夸奖?
……
吃过饭,易淮去了书房。
易东在里面侯了许久,因为觉得无聊,易淮进去时他正盘腿坐在花瓶前拔其中一朵花的叶子。
易淮看到忍不住拧眉,走过去问:“手欠?”
“我无聊嘛。”易东说着,连忙起身走到易淮身边,笑着问,“你和大嫂聊得怎么样?”
“没聊。”
“没聊?不可能!”易东一脸不信,“我给你铺垫了这么多,还给你们腾了地方,那么长时间你一句话都没跟老婆说?”
听到“老婆”两字,易淮斜易东一眼,坐到办公桌后说:“他说我比她爹地好。”
“这……”虽然是夸奖,但拿老公和爸爸比,是不是不太合适?
易东正琢磨着,就听易淮说道:“明天周叔过寿,你和我一起过去。”
“知道。”易东回答,想他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回来的吗?
易淮继续说:“寿宴过后,我会和周叔提一提你和小冰的事。”
易东脸色变了,却没急着开口,而是慢悠悠地靠到椅背,做出玩世不恭的模样笑问:“大哥你在说什么?我和小冰能有什么事?”
“我打算让你和小冰先订婚,等她大学毕业,你们就结婚。”
“我和小冰虽然认识,但我一直把她当成妹妹,没有其他感情,”易东笑着说,“把我们凑到一起,不太合适吧?”
易淮说道:“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但据我所知,大哥你和大嫂还没有同房?”
易淮皱眉:“我在说你和小冰的事,跟这有什么关系?”
“口说无凭啊,大哥你说感情可以培养,总得拿出实际案例来吧。大哥你和大嫂婚前没有任何感情基础,正好是活的案例,所以我想着也不用去找其他人了,包办婚姻好不好,看你们就行。”
易东摇头叹气说,“结果让我这个当弟弟的很失望啊!”
易淮:“……”
见易淮被噎住,易东再接再厉道:“所以我决定了,要向大哥你看齐,大哥你什么时候跟大嫂住到一起,我就什么时候同意和小冰培养感情。”
易东盘算好了,如果他哥被他这话刺激到,打算奋起直追,成功后肯定会忙起来,要平衡工作和生活嘛,短时间内估计没时间也没心思来操心他的人生大事。
失败就更简单了,他大可一句“你都没能和大嫂培养出感情,怎么能确定我和小冰能培养出感情”,把人给堵回去,从此游戏人间,任他逍遥。
……
次日一起去参加寿宴的还有温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