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这潭浑水似乎马上就要变得清澈澄明了。
“都督,已经查清楚了,”幕僚快步进入书房,甚至还踉跄了一下,“高士廉带去的那些人都是雍州监牢里的囚犯!他们有的人身上的囚衣都还没脱下来!”
李孝恭眯起眼,很快就想清楚了关键:“秦王在长安城中能直接调动的兵不多,他手上大概也就只剩下几百精兵。所以,他需要更多的助力。”
这些囚犯恐怕就是被高士廉许以重诺才跟着他的,而且雍州监牢关着的囚犯里大多都是战俘,战斗力不差。
他问道:“雍州州衙和长安县衙都没有动静?”
幕僚摇摇头:“安静如死水一般。”
李孝恭只觉得不可思议,他甚至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或许所有人都知道秦王今日要做什么,只有太子和齐王不知道。”
还有他那位皇帝叔叔不知道。
幕僚也笑了一声。
他又道:“高士廉带着那一千多人马去了芳林门。”
“芳林门?”
李孝恭脑海中浮现起宫城的布局,他沉吟了一下。芳林门位于玄武门隔壁,没什么出奇的地方,不过,挨着兴义宫比较近……
“这是秦王的后手啊。”他反应过来,“万一他失败了,那还可以通过芳林门前往洛阳。”
天策府可就在洛阳呢,那是秦王的大本营。
李孝恭的眼神转暗,嗟叹一声。
他想起自己之前几年的征战,为大唐收拢了江南岭南,天下好不容易归一,可如今却又有着分裂的风险。这让他不免有些惆怅和感伤。
不过,若是秦王真的回到了洛阳,那这天下,还有谁能挡住他的兵马?
李孝恭虽然一直为人谨慎,但是人心是肉长的,自然会有偏向。
他看向兴义宫的方向,在心中暗道:“二堂弟,希望你能如愿。”
兴义宫中。
长孙氏正带着自己的儿子李承乾站在宫中前殿的台阶上,在台阶下站着的,是兴义宫所有的护卫、奴仆。
长孙氏的面容平静,她看向玄武门的方向。
就在两个时辰前,她在这里为自己的丈夫以及八百精锐饯行,预祝他们旗开得胜,告诉他们她自己会带着孩子以及这些将领将士们的家属们守在这里等候他们凯旋归来。
李世民在前几天的时候已经派了屈突通和温大雅提前去了洛阳,整顿那边的事务,为最坏的打算做准备。他曾经想要让长孙氏带着几个孩子一起避过去,但是被她拒绝了。
“此举无异于打草惊蛇。”她冷静的对李世民说,“且,二哥,如果你回不来了,那我和承乾以及其他的孩子们最终的结局无疑也是死。那不如就待在这儿,等你回来,即使要去洛阳,那也一起去。”
所以,她留在了这里,也给所有人都吃了一颗定心丸。
看,连秦王妃都留下了,此战必是胜券在握!
生在帝王之家的孩子总是要更早熟,七岁的李承乾已经明白了很多事情,他还没有褪去婴儿肥的脸上满是肃穆之色,努力装出不紧张不害怕的神色,这让长孙氏颇为怜惜。
她拍了拍儿子的头。
李承乾牵着她的衣袖,忐忑不安的悄声问道:“娘亲,阿耶很快就会回来,对吗?”
长孙氏刚想要说什么,探哨却在此时回来了,步履匆忙甚至有些慌张。
“王妃,玄武门已经被东宫的兵马以及宫中守卫包围起来了!”
广场上站着的人群开始发出响动,但整体并不慌乱。
长孙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这时候有人喊:“王妃!我们应该怎么办?”
“要不咱们一起杀出去?总不能一直干等在这儿吧!”兴义宫中的护卫和奴仆都是跟随秦王已久的老人,虽然比不上李世民带走的那八百精锐,但也都是忠肝义胆之辈,自然不愿意坐以待毙。
长孙氏稳住自己的身形,她知道自己必须当机立断。
“安静!”
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威严,让场上的躁动停止了下来,大家都看向了此时的女主人。
“诸位,如今秦王和将士们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我等自然也不能在此坐以待毙。”她环视了一下众人,果断命令在旁的总管太监:“开放宫中府库!将里面的铠甲与武器全都拿出来!
“宫中卫士,穿上铠甲,拿起武器,前往玄武门增援!”
她点了兴义宫的侍卫首领作为这一支的领头人,首领激动万分,却也顾虑:“王妃,我等走了之后,兴义宫可就守备空虚了!”
长孙氏微微昂起头,亲手拿过了在一旁放着的长刀:“无妨,即使只是妇孺老幼,我兴义宫也不是那么可欺的!”
侍卫首领一愣,深深的向她行了一礼,随即挥手带着所有的卫士:
“走!随我去增援殿下!”
在一旁的李承乾注视着这一切,也看到了母亲的行为,他默默的返回到自己的院子里,从兵器架上拿出了自己的刀。这把刀是父亲专门为他定制的,学习武艺所用。
长孙氏平日看他玩这把刀其实都有些心惊胆战,但此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摸了摸他的头,露出欣慰的神色。
兴义宫中如今最尊贵的母子俩,如今就挺拔的站在前殿的台阶上,直面宫门。
这也奇异的让剩下的宫女太监们鼓足了勇气。
好在,她们最终没有等来全副武装的宫中士兵,等来的是欣喜若狂的探哨。
“报——!殿下已经进入了太极宫!”
长孙氏听到后顿时觉得浑身一软,身边的李承乾立刻悄悄的在背后扶住了她,让她得以维持形象。她对自家懂事贴心的儿子笑眯眯的眨了眨眼。
危机远去,所有的宫女太监们迸发出欢呼声。
长孙氏含笑的看着这一切,眼神投向玄武门的方向,越过玄武门,似乎看到了东宫、太极宫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原本欣喜的心情忽然又被无尽的伤感所替代。
即使是胜利,也不能掩盖这是一出人伦悲剧……也不知道二哥现在怎么样了?
同样是怀着忐忑焦灼的心情等待消息,朱家别庄里的朱九龄等来的却是自己不想听到的消息。
他派去的四名属下,只有两名回来了。
一名已经死在了援兵的剑下,一名身受重伤然后被活捉。
剩下的这两位跪在地板上,正在瑟瑟发抖。
“下去吧。”朱九龄冷冷的道。
等到室内空无一人时,他在位置上沉默的坐了好久,然后忽然爆发,拿起案几上的香炉砸了下去,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废物!一群废物!”
邵东虽然死了,但这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最看重的事情其实是手工皂作坊,也是他最有把握的。
却没想到,这群废物竟然连几个妇孺都搞不定!让他如何不生气?
这样发泄了一通,心中的憋闷和暴躁情绪这才平息了不少,恢复了往日的从容高雅形象。
管事默不作声的进来了。
“趁着还没被人盯上,将他们赶紧送走。”朱九龄淡淡的道,“还有,被抓的那两人,有没有把握?”
“郎君放心。他们知道轻重,家人也都在朱家的田庄上干活,就算是死也不会胡说八道的。”
“那就好。”朱九龄稍微放心了点,又想起来,“之前你在东山渡找的人呢?也尽快送走,实在不行……”
管事听出了他言语中的未尽之意,身体伏得更低了:“小的明白。”
“把所有的事情再都给我查一遍,任何能和朱家产生关联的,都要抹掉。”
“是。”
朱九龄这才点了点头,看了看周围被自己发泄怒气搞得乱七八糟的环境,这些都是他刚刚无法自控的证据。
他重重的哼了一声,甩袖离开了。
天色微亮后,经受了体力和精神上的双重透支之后,徐清麦守了一会儿周自衡,然后觉得实在是困顿,趴在他的床边睡了一觉。
待到她起来后,太阳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摸了摸周自衡的额头,还行,没发烧,看来昨晚给他喂下的抗生素还是有效果的。待会儿再看看他伤口,可以的话最好是缝合一下。
薛嫂子进来了:“娘子醒了?”
“嗯。小娘子呢?”
薛嫂子脸上泛起笑意:“阿软抱着她在隔壁玩呢。小孩子睡得就是好,昨晚那么大动静愣是没把她给吵醒。”
徐清麦也忍不住带出点笑:“昨晚最轻松的怕就是她了。”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还散发着一点血腥气的衣裳,忍不住皱了皱眉。
“作坊那边已经在烧水了,娘子待会儿就可以洗漱。”薛嫂子善解人意的道。
徐清麦感动的点点头,她打开房门,走到外面一看,发现外面的战场已经被清理了一遍,那些尸首和断肢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李崇义又调来了一队士兵驻扎在这里,已经安营扎寨。
“大家看着都觉得安心了不少。县衙也来人了,把那些匪贼的尸首都拉到了乱葬岗上,准备一把火给烧了。”薛嫂子给她端来了吃食:“您先吃点儿,赵管事已经把作坊那边的事情都理顺了,还让厨娘今天就过来干活,给那些士兵们供应膳食。”
“应该的。”徐清麦忽然想到什么,忙道:“还没烧吧?”
薛嫂子:“啊?”
“尸首。”
“应该还没吧?刚运走不久呢。”
徐清麦顿时来了精神,饭也顾不得吃了,立刻去找李崇义。
李崇义面色古怪:“留一具尸体?”
徐清麦重重的点点头:“可否?”
李崇义可不傻,他想起了昨晚吃烤鱼的时候徐清麦对他们讲述的姑苏之行,试探的问:“徐娘子是想要把这具尸首用作解剖?”
徐清麦看向他,眼中满是诚挚之色:“的确。不知可否违反律法?而且,我们可以在解剖完再将他给缝合回去,保证依然是一具完整的尸体。”
有点突然也有点冒昧,但这样的机会不多,她不想错过。
李崇义听了后面色有些古怪:……剖了再缝回去吗?怎么感觉更加诡异了呢?
他沉吟一番,“如今的律法,虽然承袭隋律,但实际上却也有些不同……”
片刻后,他抬起头,挑眉道:“可。就给你留一具。如此穷凶恶极的匪贼,本就无视律法无视道德,无君无父,受到惩处也是自然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