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得照常做。
她今天要带着刘若贤去县衙,孙思邈与刘神威同行。
“你一个人在家真的没关系吧?”她问行动不便,还在趴着的周自衡。
周自衡无奈:“……你都问过我五遍了。”
“我这是关心你。”徐清麦不满的道。
“知道了,知道了。”周自衡挥挥手,“你去吧,我又不是一个人在,家里还有一堆人呢。”
徐清麦一想,也是,或许是她有些过度紧张了,她不好意思的嘿嘿直笑。
说话间,刘若贤来了,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个高高的青年,徐清麦见过,是知春堂的人。
刘若贤偷偷对徐清麦道:“老师,昨晚的事情,我没有仔细对我阿耶和娘亲讲,只讲了一点点,他们就吓坏了。”
徐清麦秒懂:“行,我也不会和他们讲太多的。”
她看了一下跟着的那位药童,以为自己猜到了真相:“这是你家里不放心,让他来陪你?”
刘若贤却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发,声音有些小:“不是。老师,今天可以带他也去看看吗?”
徐清麦有些讶异,她看向那个叫做莫惊春的青年。
莫惊春有些紧张,一开始说起话来都有点磕磕绊绊:“小子见过徐大夫……我只是随口一说想要去看一看,如果不行的话就算了。您千万别怪刘娘子。”
徐清麦觉得他很眼熟:“你是不是当过我的助手?”
莫惊春点了点头:“就王树那次。”
“对!”徐清麦想了起来,当时除了刘若贤与周自衡之外,他也在场,而且表现也不错,虽然后来吐了但是整体还是很镇定的。
她问莫惊春:“你对这个感兴趣?”
莫惊春腼腆一笑:“就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徐清麦眼睛一亮,感兴趣好啊!其实当时她也对他感兴趣——自己的团队正缺人呢——不过想着他是知春堂的人,不知道有没有拜刘守仁为师,而且后面几次没见到他,这才淡了心思。
她当即答应下来:“行啊,那就一起去呗。”
尸首放在了县衙的仵作房。
和后世的法医验尸房不同,这边的仵作房低矮阴暗不透风,大概是因为从事这一职业的人是被现今社会所看不起的。他们总是与“死亡”、“尸体”这样的词语联系在一起,在人们的认知里,这寓意着不详。
李崇义亲自带她们过去,县尉也来了。从县尉热情的态度来看,李崇义最近和县衙中人的关系处得还不错。因此,即使在徐清麦提出来屋子里光线不好,可不可以在小院子里进行解剖的时候,县尉的脸色虽然僵了僵,但依然一口答应下来。
这件事情说出去还是有些惊世骇俗,因此李崇义直接清了场,严禁闲杂人等靠近。他原本还想让仵作也出去,但是仵作也想看看传说中能开腹取胆的徐娘子到底是如何解剖的,腆着脸求情,这才留了下来。
孙思邈和刘神威站在一侧。
刘神威今天的重要任务就是描绘出一幅真实的五脏图,然后到时候会寄过去给之前认识的并且留下了联系地址的几位名医。
孙思邈笑道:“若是被钱浏阳和姚菩提知道了,怕是要跳脚。”
徐清麦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也觉得可乐。
不过,在尸首被抬出来后,她就变得严肃起来。
“不管他是谁,因为什么而死,生前做了什么事情,”她看向那具尸体,正色对刘若贤道,“但如今,他躺在这里总归是为了促进医学的发展。该有的敬意还是要有。待会儿,拿出你最大的认真和专注来对待他,不得轻侮、戏弄。”
在后世的解剖课上,医学生们都会在老师的带领下对自愿献出遗体的大体老师们默哀、鞠躬,以感谢他们做出的奉献。这一次,性质不同,徐清麦去掉了这个流程。但是,对尸首的最起码的尊重还是得有。
刘若贤已经换上了徐清麦给她的一次性手套,她认真的应下:“我明白了,老师您放心。”
在旁看着的县尉听了这番话后在心中默默的点头,之前的忧虑与隐藏的不满也淡去不少。
徐清麦看了一下天色和太阳的位置,预估了一下时间:
“开始吧。”
“先找到两边锁骨内侧,对,摸一下,两个骨节连接起来的线,横切……”
刘若贤拿着手术刀的手有些颤抖,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脸色雪白,但依然在睁开眼后划下了自己的第一刀。
在一旁的县尉顿时觉得这地方不能再待了,他悄悄的往后退了两步,决定先撤。
李崇义对这个不太感兴趣,他也打算去周宅找周自衡聊聊天算了。
于是,这个小院落里就只剩下仵作一个外人。
仵作在自己十几年的职业生涯中其实也没有完整的解剖过尸体,只是正常的验尸,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就跑到一旁哇啦哇啦吐去了。
刘若贤也有点想要吐。
她原本以为自己胆子算大的,除了第一次当手术助手的时候吐过,但后来都表现得很好,这让她甚至有些小小的得意,觉得自己或许天生就是要继承老师的衣钵。但此时,轮到自己动手后,她却发现其实是不一样的。
她不再是以旁观的角度来对待这些东西,而是要亲自去剖开它们,去处理它们……
“呕~~~~”刘若贤一个没忍住,放下刀子跑到仵作旁边也开始吐了起来。
然后,莫惊春和刘神威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徐清麦淡定的看着眼前的场面,仿佛回到了自己第一次上解剖课时,多么的让人怀念。
吐完后,刘若贤哭丧着脸回来:“对不起,老师。”
她把一切都搞砸了!
徐清麦失笑:“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正常的生理反应罢了。还能继续吗?”
刘若贤一咬牙:“能!”
她这两个月连做梦的时候都在背相关的解剖知识,不能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掉链子。
徐清麦其实已经很满意了,医学院上解剖课的时候其实是循序渐进的,不会一上来就给他们一具完整的大体老师,大家先从没那么吓人的局部标本开始,一步一步建立起接受度。现在这样,纯属是条件限制,没办法。
所以,在刘若贤没办法下手的地方,她会接手过来。
“这里就是肺,之前我们曾经讲过的……这里是心脏,它是最重要的器官之一,它是血液流动的动力源。你看,血液从这里流入到心房……”
徐清麦细细的讲解,然后指导刘若贤怎么用刀。
孙思邈第一次直观的看到了人体的心脏以及其中的构造,还第一次见到血管和它的运行方式。他将所见与自己在徐清麦这里了解到的人体脏腑知识相对应,又与古籍医书中提到的相对应,再一次确定,前者才是正确的。
他忍不住啧啧称奇:“人体的奥秘啊……”
恨不得马上就去给钱浏阳、姚菩提等人写信,交流一下感想。他有预感,随着这些知识的更替,很多医书上的理论会被推翻,但是有他们这群人在,又会有大量新的医术新的理论诞生。
就如徐清麦所说,外科和内科从来不是对立的。
“你看,他的胃部,胃壁上有溃疡,他生前可能会经常胃痛。也可能是因为长久的饥饿导致的。”
“脾部破裂,有伤口,腹腔里有很多血块,这应该是他死亡的主因……”
在一旁讲解人体知识的时候,看到一些个人特征,徐清麦也会提一下。仵作原本躲得远远的,但听了后立刻像是兔子一样蹿了过来,眼中异彩涟涟。
他忍不住道:“徐大夫,那如果遇到一些案件里的尸首,是不是也可以通过解剖来发现死因?”
“啊?”徐清麦反应过来,“对!比如解剖他的胃,就能知道他在死前吃了什么食物。”
法医学同样也是医学里面的重要分支。
仵作搓了搓手,忽然有些兴奋起来,连原本看着恶心的场景都一下子觉得不可怖了……好吧,还是有点儿,但他会克服的。
以刘若贤初次持刀的水平,自然没办法将一整具尸体都完整的解剖好,最后徐清麦接手了,然后结束后又将所有的内脏都归位,再将尸体缝合起来。
一旁的刘神威奋笔疾书,龙飞凤舞,画了无数张的图稿,手都要抽筋了。这些图稿里有人体构造图,甚至还有几张场景图的草稿。
他在图稿上郑重的写上:《丙戌年六月初五于江宁仵作房观解剖》
他没想到,这套图在不远的将来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又在更远的将来成为了国宝。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长安城中,司农寺。
司农寺卿崔善为一改往日世家子弟从容不迫的风范,加快了脚步去到了司农寺少卿的办公之处。
见到人后,他劈头就问:“东西呢?”
司农寺少卿有些茫然:“啊?什么东西?”
崔善为无言:“……自然是润州屯赵卓送来的那封公文!几日后秦王殿下就要被立为太子,这封公文也到了被呈上去的时候了!”
司农寺少卿这才恍然大悟,将之前的那封公文以及润州屯这段时间陆续发来的公文都找了出来:“都在这儿了?”
崔善为随即将它们纳入袖中。
他拍了拍少卿的肩,露出微笑:“你看,我之前所说要等待好时机,这不就马上来了吗?”
司农寺少卿有些恍然。
是啊,真的来了,而且来得太快了……
第73章
所有的人都知道秦王要肯定会反击,但是他们没想到他的反击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凌厉干脆。
那天的玄武门与东宫、齐王府,血流遍地。
听闻,秦王府的右一府统军尉迟敬德是拿着染血的马槊,穿着铠甲,铠甲上甚至还有着齐王李元吉的鲜血,去见的陛下。然后,将陛下吓得够呛,最终要来了圣旨,将太子和齐王定为了逆贼,而秦王是平叛,解了玄武门之围。
和以往引爆全城的八卦不同,这次的事件让大家噤若寒蝉,绝不在公共场合议论,而关上门后却管不了那么多,一个个唾沫横飞,似乎自己亲自参加了一般。
一天之后,长安城中就连倒夜壶的人都知道太子和齐王死在了玄武门。
虽然过程是血腥残酷的,虽然氛围依然有一些压抑,但是当大家察觉到一切尘埃落定,笼罩在长安城上的乌云似乎也一下子就被风给吹散了。
未来开始有了一个明确的雏形。
司农寺少卿甚至在心中默默的想,这样也挺好,最起码不用担心在几年后,这几兄弟带着各自的兵马割据一方,又继续掀起天下战乱。
他之前从来不参与这些事情,因此整个人如今十分自在,并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回到家就有一队士兵在等着自己。而崔善为更是滑不溜手,充分贯彻了“铁打的皇帝,流水的世家”这一铁律,只做观望,这两日也和无事发生一样,照常来寺中点卯。
总的来说,他们司农寺因为远离权力中心,受到的波折并不大。
但他知道,在其他的地方,那些原本攀附了太子,哦不,前太子与齐王的人可正处于人心惶惶之中,纷纷告假。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在长安城中见不到他们了。
少卿思及此,也不免有些唏嘘。
“怎么有这么多?”崔善为讶异的声音传来,将他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