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气候和去年的其实差不多吧?”
“看来,主要还是后面的事情做对了。”
后面的事情是什么?是跟着周录事一起在合适的时候给水稻施肥,灌溉。
在场的人没有人嫌弃这十多石少,大家都精神为之一震,空气里洋溢着兴奋的气息。
赵卓忙对老掌固道:“继续,继续!”
接下来第二位,和齐六家的人口结构差不多,因此土地数量也差不多,只多了五亩,一共七十亩地。但是他的稻谷堆看上去就是要更大一些。
老掌固噼里啪啦的用算盘算好,然后高声报数:“丁强,七十亩地,收水稻一百七十六石,亩产两石五!”
丁强高兴得都不会说话了,一直兴奋的在那儿搓手。
而原本也很高兴的赵六却哭丧着脸,哀叹起来:“早知道,我就不偷懒了!”
赵卓听了后,饶有兴趣的问:“你偷什么懒了?”
赵六缩了缩脖子,小声的说道:“之前周录事说要什么有计划的间歇灌溉,我觉得太麻烦了,就没搞得那么细……”
旁边一个小士族好奇的问:“什么是有间歇的灌溉?”
赵六茫然:“……具体我也忘了。”
林十五看了一眼周自衡,见他默许便开口道:“就是在水稻齐穗后,往田里面灌一次水,让它自然的落干,然后保持湿润两到三天,再重复去灌新水。要一直持续要水稻黄熟才停止。”
周自衡含笑颔首,补充一句:“水气协调,这样才能让根和叶保持活力,结的谷粒自然更多也更饱满。”
丁强喜气洋洋:“我就是按照周录事教的做的,不过,累是累了点儿……”
一些离河流比较远的农田,需要每天顶着大太阳去挑水来灌溉,那段时间他和妻子两人真的快累趴了。但是看到现在的收成,却觉得一切都值了!
赵六之前舒爽了,但是现在却后悔莫及。
周自衡摇头道:“还是沟渠挖得少了,沟渠交错的话,其实不用自己挑水那么麻烦,直接放水就行了。”
他打算在农闲时将组织屯户们挖沟渠放上日程,水充足了,还能改善土壤质量。
魏徵在一旁默默的观察,那些屯户们对周自衡的敬服不似作伪,发自真心。他甚至比屯监赵卓还要更有威望。
之后,又称了两个屯户家的粮,亩产量都在两石一到两石五之间。赵卓已经掩饰不住自己脸上的喜悦之情了,照这个趋势来看,今年润州屯的大丰产已经是显而易见。
他忍不住对周自衡道:“要不,咱们先称你那个浸种小组的?”
他已经等不及看到那个数字了。
周自衡知道其实大家都是在期待那个,从善如流,便让记录的老掌固与小吏先从浸种小组的开始。
这时,屯外传来了马蹄声,是李崇义赶了过来。
他有些懊恼,出于看热闹以及对周十三的支持,自己本该早早的就到场的,结果砖窑那边临时出了点事情,他解决了后才一路狂奔而来。
听到响动,一些人回过头来。
“我来晚了!”李崇义道,然后第二眼他就看到了在周自衡旁边不远处站着的魏徵,忍不住眼睛瞪出来,脱口而出:“魏……”
魏徵忽然重重的咳嗽了几声。
李崇义将自己的话给吞了回去,硬生生的转了个弯:“为何都在此地?”
周自衡有些狐疑的在李崇义与魏徵之间转了转,但眼前的事情比较紧急,来不及细想。他笑道:“快来,就等你了。”
李崇义挂上笑容,当做没看到魏徵,来到了最前面。
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魏主簿什么时候到了江宁县?而且居然还出现在了甲字屯?是为了诬告一事巡视而来吗?但看上去又不像,而且还微服私访……
李崇义脑子里飘过无数个问号,以至于在接下来都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其他人都不觉有异,他们的心思都放在了面前的谷仓中。
浸种小组也就七户人,小吏挑了一个谷堆看上去最小的,是齐婶子的谷堆,她是孤寡,只有二十亩地。
二十亩地的粮食,很快就出结果了。
不单单是齐婶子和浸种小组里其他的人,所有的人都在等着。
老掌固算好数字,自己也禁不住讶异的挑了挑眉,高声喊道:“齐婶子,一共二十亩地,收粮六十二石,亩产三石一斗!”
人群中开始哗然,不管是屯户还是前来看热闹的人都忍不住惊呼出声。
“三石!真的上三石了!”
“没想到真的可以上三石!”
有其他田庄的管事忍不住高声问道:“掌固,不知这二十亩地里有多少上等田,多少下等田?”
掌固看了一眼簿子:“上等田五亩,中等田十二亩,下等田三亩!”
他还附赠了一条消息:“对了,上一年这二十亩地总共只收了三十三石!”
多了整整二十九石,几乎是翻倍的增长!
人群中的动静更大了。
“只是多了一个浸种的步骤,真的这般神奇?”
“什么叫只是?种子本来就是最重要的,良种和劣种的区别这可大了去了!”
齐婶子激动得哭了出来,她含泪道:“老婆子得多谢大家帮我。要不是你们呐,这二十亩地根本种不下来……”
按照原来的方法种田,她自己一个人勉强可以负责这二十亩地,但用了周录事的方法之后,要做的事情可就多了,她根本顾不过来,林十五和齐武等青壮在做完自家的活计后就会来帮她。
齐婶子人力不足都可以翻倍,那其余人呢?
大家也想到了这一点,眼睛里闪着光。有人高声催老掌固:“快点称一下其他的!”
“对对对,快点。”
接下来,谷仓中不断的回响着老掌固的声音,甚至还越来越亢奋:
“丁老三,七十亩地,收粮两百四十四石!亩产三石三斗!”
“林十五,三十五亩,收粮一百一十五石!亩产三石两斗!”
“齐武,六十五亩,收粮两百零九石!亩产三石两斗!”
……
掌固一家一家的报数,如周自衡之前所定下的目标,浸种小组的亩产全部都超过了三石!在三石一斗和三石三之间徘徊,而最后的魁首被平时沉默寡言但做事细心,家中劳动力也充足的老姜头给夺得了——他一共六十八亩地,却收了整整两百三十六石的粮食,四舍五入一下平均亩产达到了三石五!
老姜头激动得整个人差点昏厥,一口气没上来,几个子女惊呼起来,好在徐清麦和孙思邈在场,迅速的掐了一下他的人中和穴位,这才清醒。
他坐在地上,不停的抹着眼睛,只会说一个字:“好,好啊!”
没人笑话他在贵人面前失仪,赵卓甚至笑道:“老人家,厉害啊!”
润州屯的掌固们和小吏们心中对周自衡佩服得五体投地,想起杨思鲁之前发飙时说的那一通话,心中颇为感慨。这就是做实事然后取得成功的感觉吗?屯监赵卓,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他就不信,这次这么大的功劳摆上去,自己还落不到一点好处!
至于周自衡,早就旁边的一些士人与田庄管事们围住了,希望邀请他去自家的农庄看看,请教经验。
周自衡越发察觉到了写农书的必要性。
至于看热闹的农人们,早就按捺不住心中的欣喜,飞腿跑回了家,想必这里的好消息会迅速的传向四面八方。
屯户们的脸上都挂着笑容,这或许是他们一年之中最喜悦的日子。接下来,家里在下一年的口粮里终于有了着落,不用担心再忍饥挨饿。他们将屯里要收缴的一半粮食搬到牛车上去,这些将作为朝廷的军粮以及储备粮,剩下的一半才是他们自己的。不过,因为产量实在是超出了预期,牛车来少了,不够用。掌固们只能快马回城,去征调更多的牛车来。
待到一些都尘埃落定之后,已经临近傍晚了。
赵卓早已经走了,周自衡等人也决定回城。
这时候,那些屯户们才聚在一起,双手合抱,弯下腰去恭敬的对他行了一个正式的天揖礼:
“多谢录事!”
几十人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在田野之间竟然有了一点回声的效果,连树上的鸣蝉似乎都被震住,停止了叫唤,周围在瞬间变得安静了下来。
像林十五,眼睛里还闪着晶莹的光。
难言的情绪回荡在周自衡心中,只觉得这一次给他的触动比任何时候都要大。
正登上了马车准备要离开的魏徵转过头来远远看了一眼,眼神含笑,流露出赞赏之色。
李崇义苦着脸:“周十三向来聪明机警,恐怕他很快就能猜到您是谁了?”
魏徵笑道:“如果没认出来,那就一切如常,如果认出来了,我自然会去见他。”
李崇义点点头,然后问:“您还要在江宁县待多久?”
魏徵沉吟:“应该也就再待一两天,就要回去了。”
李崇义目送魏徵远去,这才返回了屯里,周自衡还正在交代屯户们一些后续的事情,又等了片刻后他才走了过来。
周自衡:“将魏主簿送走了?”
李崇义:“嗯……嗯?”
他翻了翻眼睛,嘟囔道:“果然被你猜出来了啊。”
周自衡耸了耸肩:“不,我现在才确定。”
李崇义:“……”
周自衡哈哈大笑起来。
李崇义认识、姓魏、魏徵正在四处出巡……他刚才不过是滑过了一个模糊的想法,所以刚才才故意诈了他一下,没想到还真是。
周自衡有点激动,忽然就明白了徐清麦之前遇到孙思邈时的那种心情。
那是魏徵啊!
他居然和魏徵说过话了,还聊了那么久。
“别问我他来这里干什么,我也不知道。”李崇义拍了拍他的肩,“不过他说若是你猜出来了,那他会来找你的。”
魏徵并没有让周自衡等太久,第二日,他就与周自衡约在东山渡见,就在周自衡还在施工的那片工坊附近。
周自衡翻身下马时,正好看到他看向河边的酒坊,两个护卫在远远的跟着。
“魏主簿!”
“周录事无需多礼。”魏徵微笑道,“就和前日一样,陪我在这边走一走,如何?”
周自衡自然应允。
往河边走,可以看到远处其他的田地已经都收完稻子了,土里面只剩下短短的一茬一茬的根部,秸秆被堆成高高的垛,待这段时间晒干后就会被农人们拉到自家去,充作冬日取暖的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