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钱浏阳已经说好了,可以去钱家的医馆中坐堂。
柳氏一噎,这才想起来自己在他们被叫入宫前本来是想要教导一下徐清麦规矩,让她别老往外跑的。她都怀疑徐清麦是故意说这话来恶心自己的。
但现在她能说什么?
只能露出假笑,从牙缝中挤出来话:“无妨,你去忙你自己的,家中这么多奴仆,也不用你忙前忙后。”
孔氏好奇的问徐清麦:“徐氏,不知道你擅长什么科?我近日有些头疼……”
“那等明日有空了我来给大伯娘诊一下脉,”徐清麦爽快的道,然后又露出了羞涩的微笑,“不过,我擅长的却是开腹取肠取胆一道!”
她用两根手指比作剪刀,向下一剪。
堂中众人似乎能听到“咔嚓”一声,静籁无声。
兰苑。
徐清麦笑到倒在了床榻上:“你没看到他们那个表情,脸都白了。”
孔氏也不再喊她去给自己诊脉了。
周自衡宠溺的摇了摇头。
徐清麦这样的小促狭自然是无伤大雅,但是对方若是聪明又小肚鸡肠的话其实容易被记恨上,但周自衡并不觉得她做错。毕竟附在徐四娘身上的是她,她才是最懂原身情绪的人。
就连他都能察觉出原身受了不少的委屈,更何况徐清麦呢?
“现在总算是解决了可以随意出门的麻烦了。”徐清麦只觉得浑身舒畅。
周自衡却还是觉得不够:“还是不如搬出去省事。”
“慢慢来嘛。”
“我先给你在外面买一架马车。”周自衡道,“不放在府上,省得你用家里的马车。马厩的管事是大房的人,总归还是不方便。”
像是被时刻监控一样。
徐清麦也赞同这点:“行。”
而另一边,周礼和孔氏也离开了正院,回到自己的院落。在路上的时候,周礼越想越觉得心惊。
他原本将自己这个侄儿发配到司农寺又让他滚去江南的时候是打定了主意他这辈子就这样待在那里了,却没想到他不仅回来了而且连带他那个平民出身的妻子居然也出人头地了。
一个神医能有多大的能量,身为礼部侍郎的周礼自然清楚——以太医们为例,他们虽然官职不高,但是却往往交游广阔,没有权贵会选择对他们冷眼相对,遇上真有本事的甚至还会客客气气的礼遇有加,毕竟关键时刻这是可以救命的人。
那,日后十三郎夫妻俩,一个在朝堂上,一个在后宫和各大权贵府邸帮他说话……周礼陷入到了深深的焦虑之中……到时候这家里自己说话还算不算数!
孔氏还在一旁叨叨:“徐氏忒吓人了些,一个年轻娘子,怎么能学那些血腥东西!”
周礼忽然停下来,阴沉的眼睛扫了她一眼,烦闷的道:“闭上嘴吧你!看看你教导的那些不成器的东西,天天只知道斗鸡走狗,没出息的玩意儿!”
骂完之后他就甩袖大步走了,孔氏留在原地愕然,然后才哭出声来:
“你现在只知道说我?都是我的错吗?我真是……我不活了!”
相比于大房的鸡飞狗跳,二房可就平和多了。自觉扬眉吐气的柳氏连周义去了姨娘房里也不在意了。
“别来烦我更好。”她不耐烦的对前来报信的丫鬟道,然后舒舒服服的半靠在了榻上,眉飞色舞的对夏妈妈说道:“你是没看到孔氏的那个表情,又是惊讶又是羡慕……”
若说在府里面她最讨厌的是谁,那绝对是孔氏。孔氏之前仗着死去的老太太喜欢她,压了柳氏一头,动不动就嘲讽她,而偏偏她的男人周礼是家中顶梁柱,自己的丈夫却是个窝囊废,柳氏被嘲讽了还只能忍着。
可以说,论起仇恨值来,在孔氏面前,徐四娘都得要靠边站。
夏妈妈笑道:“您看,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之前您无非是觉得徐四娘出身市井,娘家不能给十三郎带来助力,但现在她自己就成了十三郎的助力。”
柳氏的确舒坦了很多了,但还是有些别扭:“就是丰邑坊出身听上去还真是……”
无非是觉得徐四娘出身太低,说不出没面子罢了,夏妈妈可太懂她了。
“您啊,就是太着相了。”夏妈妈道,“您往上数数几代,现在的那些王公贵族们,哪个不是从边镇走出来的?咱别老看现在,看以后!”
“再说了,要真是崔家、卢家的那些世家小娘子……”夏妈妈笑道,“您知道,我这人说话直,不是我看轻您,要十三郎真是娶了她们,您还不一定能拿捏得住。现在这样多好……”
她细细的劝着。
可能是今日心情实在是好,柳氏也听进去了一些。
她伸了个懒腰:“行了行了,我知道必然是十三郎找了你来做说客,不过,你说得倒也有些道理。而且,现在都这样了,他把那女人疼得个宝贝似的,我还能说什么?
“我要是再说几句,恐怕儿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柳氏有点酸。
夏妈妈赶紧道:“十三郎虽然找了我,但我可还是最向着您的。”
柳氏点了点头:“我知道你的心。不过……”她感叹道,“十三郎去了趟江南,还真是会办事了。”
她有的时候会觉得怪怪的,感觉自己儿子变了个样,不是很适应,但有的时候却又觉得高兴,有什么比自己儿子懂事了,有出息了更能让做母亲的开心呢?
有了这些开心,其他的便也能抛到一边去了。
不过,柳氏的开心也没持续多久。
第二日一大早,等到里坊的门一开,突厥大军已经到了泾州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所有的人心都凉了。
从隋朝开始,突厥就如同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中原大地的头上。
虽然隋朝使计让突厥分裂成为了东突厥和西突厥,但是突厥汗国的强大依然让人生畏。他们对中原虎视眈眈,扶持了许多的军阀傀儡。
即使是李渊在太原起义、唐朝初建的那几年,也不得不与其结盟,以谦卑的姿态向其俯首称臣,甚至旗帜都用了突厥的白色旗——只不过李渊后来折中了一下,一半用白旗,一半用了隋朝的红色旗,代表自己依然是中原正统,是独立的政权。
可想而知,当百姓们在听到突厥大军快接近长安城的时候,心中会有多么的恐慌。
而很多人,是听着长辈讲五胡乱华,讲那时候胡人在中原是如何烧杀抢掠的故事长大的。他们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甚至痛哭出声,双股战战。
“走,立刻走!”
“不错,现在不走,待会儿可能就来不及了!”
几乎一大半的人都开始在家中收拾行囊,准备马上拖家带口逃到洛阳一带。
但也有人觉得:“为何要逃?陛下和朝臣们都在呢!”
“你以为他们不逃?等到他们都往洛阳走,恐怕城门就要被堵了!”
“你说换成以前的陛下,我信。”那人有些犹豫,“可现在的陛下……他以前可是天策上将!”
那可是打下大唐大半江山,每每自己带着玄甲卫最先向敌军冲锋的秦王殿下啊!
于是,之前说要快逃的人也有些犹豫了:“你说的倒也是,若是陛下和朝臣们不逃,那留在长安城中说不定会更安全一些。”
“安全什么啊!你想想,这离得太近了,突厥转眼就要来了,到时候城门一关,连吃的都买不到。没经历过被围城吗?”
“你说得也是。得赶紧去买点粮食啊!”
于是,整个上午,长安城就在一片慌乱中度过,无数的人冲到粮市去买粮,每隔半个时辰就有传送圣旨与军情的快马从城门驶出,去往了灵州、并州还有其他驻守着大军的边镇与各地。
直到正午过后,从太极宫中传来当今皇帝陛下的口谕:
“既然突厥要来,那朕便留在长安城中等着!若是其打算撕毁之前的盟约,那大唐的军马也必然会枕戈待旦!誓死护卫长安!”
此外,六部也开始快速运转了起来,颁布了无数的政令。其中就包括不准粮商们囤货居奇,坐地起价。
不过是一个下午,长安城便又大致的平静了下来。虽然大家依然默默地收拾了行囊,准备见势不妙就走,也有人已经上路,但最起码明面上的恐慌减少了很多。
而周自衡和徐清麦两人都被叫走了。
柳氏奇道:“十三郎被司农寺叫走很正常,太医院叫徐氏过去又是为何?难道她要进太医院?”
夏妈妈和管事们也不知情,但不管怎么样,这倒是个好事。
柳氏嘟囔道:“她倒是比男人还忙了。”
为了方便太医们进宫给贵人们看诊,太医院并没有设在皇城内,而是在太极宫的一个外殿,从承天门进去后往右一转,走过翰林院,便到了。
徐清麦没想到自己只隔了一日就又来了太极宫。
但显然,这次她也没办法好好的观察一下太医院的布局,因为所有的人都是一副忙碌的样子,很多人甚至在小步跑。
小内侍将她带到一间屋子里,钱浏阳正在这里等着她,还有一个留着美髯,头发半白的老者也在。
“你可来了。”钱浏阳道,赶紧召唤她上前,对那老者道,“这就是徐四娘了。徐娘子,这位是太医院巢院正。”
徐清麦听过他的名字,巢元方的儿子巢明,也是钱浏阳的师兄。
她赶紧对巢明行了一礼:“民女见过巢院正。”
“无需多礼。”巢明也不多言,单刀直入,“徐娘子,今日叫你前来,是因为钱太医说你精通刀剑之伤,尤其是一手止血之术尤其高明。如今战争在即,我太医院也需要准备一批物资,并且抽调人手去前线救治,你可愿意前往?”
徐清麦:……上前线吗?
她不假思索的道:“民女自然是愿意的。”
去前线也不可怕,因为其他历史事件她不记得,却记得这个节点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渭水之盟”啊!印象中是没有打起来的!
可以去前线刷刷经验,然后还能见证历史,多好。
巢明却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反倒是感动了一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徐娘子大义,老夫记得了。”
他显然也有事在身,匆匆交代了几句后离开了。
待他一走,钱浏阳立刻对徐清麦透了底:“这次,陛下或许会御驾亲征,所以以防万一,我便强烈建议院正一定要将你召来。”
战场上最常见的伤就是刀剑伤,而对这些伤口的诊治,他可以说整个太医院里没一个人能比得上徐清麦。而且徐清麦很妙的一点是,她已经见过了皇帝和皇后,等于身份过了明路,不再是“无名氏”。
钱浏阳又道:“你放心,咱们就算是在前线,那也是跟在陛下御帐旁,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换而言之,如果连御帐都有危险,那整个天下就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徐清麦点点头,并不见恐慌:“行,我听您的。”
她想起一事:“我可以将我的两个学生一起带来吗?”
正好给他们也攒点经验。
钱浏阳一想,太医院中也有许多学生,而且若真是打起仗来铁定缺人手,便道:“行,你让他们过来,和学徒们一块就好了,我让永安来带他们。”
徐清麦大喜。
司农寺内,周自衡也在帮忙调度各种屯粮。
司农寺少卿颇有些不好意思:“本来你应该是休沐的,但现在可休息不了了。”
“应该的。”周自衡忙道,“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