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衡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他发现了,朝廷这个词虽然听上去更高大上,充满了权力的魅力,但和后世的公司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各部门吵来吵去,各自扯皮,都是一个样。甚至古人们的氛围还要更激烈一点,甚至他都感觉有一两个瞬间快要打起来了。
不知道朝会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
但他也听出来了,中心思想就是无论是军仓还是正仓还是转运仓,粮都不多了。
所以才需要这样的抠抠搜搜。
“陛下说得对,大唐的确是经不起一场大战了。”中书省内,中书令房玄龄看了户部递交上来的调度相关公文之后,也感叹了那么一句。
因此,就算是陛下心中再不甘,再屈辱,也要把这口气给咽下去,看看能不能先安抚下突厥。
如果是换成十年前的殿下,恐怕是忍不了这个气的,而现在……陛下终究是成长了。房玄龄欣慰的抚了抚自己的胡须。
他翻看到最后一页,忽然就看到了一个新鲜的东西:“这是?”
来汇报的户部侍郎笑道,“这叫做表格,这两日卑职见司农寺的主簿都在学这个,一个叫周十三郎的小录事发明的,倒也有些意思。”
他没想到自己不小心的把私下学着制的表格给夹到公文里去了。
房玄龄神色古怪:“周十三?”
“房相公也知道他?”户部侍郎笑道,“莫非还是谁家的郎君?我都想把他调到户部来了,这等人才放在司农寺也是浪费。”
房玄龄挑眉:“你不过就去司农寺待了半日,就知道他是个人才?”
“此子不仅是账本算得快,而且记性也好。”户部侍郎回想那半日见到的情景道,“哪个仓有多少粮食,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哪里靠近哪里,如何调度缩短路程,他也很清楚,随手就能画出图来。”
房玄龄有些动容。
他是知道周十三的,刚从江南回来,估计司农寺的这些公文他都是这两天才接触的,结果就已经熟悉到了这个程度?
他看向户部侍郎有些期待的眼睛,哼了一声:“他啊,你就别想了,我想把人要过来都没成功。”
户部侍郎:???
“往好处想,他待在司农寺,说不定两三年后,你们仓部司的粮食能翻个几番,就不用像如今这么局促了。”房玄龄安慰他道。
算了算了,让他先好好种田吧。
另一边,回到家的周自衡也在向徐清麦感慨:
“这些粮食,如果要开战的话,最多也就支撑两个月。一旦超过这个数,就只能从地里面现收。到时候可不管熟不熟。”
徐清麦默然,她知道现收如果还支撑不了,那就要开始征收豪族与老百姓家中的存粮了。
往前数个一两百年的乱世,都是这样循环的。
“还好这次不是真的要开战。”她乐观的道
周自衡点点头:“各大仓里的粮食太少了,再给大唐两年时间,必然会好很多。”
而他将会在里面做出一点微不足道的贡献。
他问徐清麦:“你那边怎么样了?太医院还行吗?”
徐清麦想了想:“我这边倒是没有你那边事情多,也不算是太顺利,但整体还好。”
她毕竟不算是太医院的正式人员,所以很多战前的准备事宜他们是不会叫她的,只是有事的时候才会叫她。徐清麦也很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也不往前去凑,索性找到了太医院里的资料馆,开始在那儿翻看起医书来。
刘若仙和莫惊春倒是被她派去帮忙了,有钱浏阳的学生沈永安带着,她也放心。
“不过,有几位太医似乎不是很友好……”
徐清麦回想一下当时那场景。
钱浏阳带她去资料馆,在路上遇到那两位太医,听闻她就是徐清麦之后,脸色一下子便变淡了。
“原来是徐神医。”其中一人的语气有点阴阳怪气,“也是,以徐神医开宗立派的伟绩,我还想着也该在太医院见到你了。”
另一个在一旁窃笑。
钱浏阳脸色沉了下来:“如果对人家的成就有疑问,那就直接上来论道,而不是在这里阴阳怪气。”
徐清麦盈盈道:“钱太医何必生气。想来这位太医也知道和我论道赢不了,所以才只能如此吧。”
她虽然不想要一来就树敌,但是也不可能被人欺到面前了还不反击。
“你!”那太医气急,看了看周围,羞恼的一甩袍袖,先走了,走的时候还要扔下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徐清麦在后面道:“那您还不是被养到了这么大?”
是啊,我就是女子,那你是什么,小人吗?
那太医显然没想到她如此伶牙俐齿,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还好被身边同伴扶了一下这才稳住了身形。
钱浏阳在一旁毫不留情面的大笑出声。
“您见笑了。”徐清麦有些不好意思。
“这有什么,年轻人嘛,怎能没一点脾气?”钱浏阳笑眯眯的道,他冷冷的看了一眼那两位太医消失的方向,“太医院良莠不齐,也该好好的整顿一下了。”
原来,在隋末的时候,因为隋炀帝倒行逆施,有本事的太医们走得差不多了,或者是归隐了山林或者是回到了世家。后来李唐建立,因为必须要有这么多人才能支撑起太医院的运转,所以不得不放宽了标准。
按照钱浏阳的话来说,就是塞了很多不知所谓的人进来。
“很多都是沽名钓誉之辈,”钱浏阳哼了一声,“若是我师父还在太医院那会儿,这里的一半人都要被请走。从哪儿来的回哪里去!”
“刚刚那位,可能尤其看你不顺眼。”提到这事儿,钱浏阳有些不好意思,“他是疡医,你懂吧?”
“啊?”徐清麦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疡医啊,那负责的就是刀剑伤、外伤这一块,也就是战场上最常见的伤。她被喊过来就是因为钱浏阳觉得她治疗这些很在行。
所以,自己是抢了他的活?
难怪他对自己的恶意那么大。
钱浏阳:“说起来,这还是我惹起来的。”
他想,或许是自己太急了些。
徐清麦耸耸肩:“和您没关系。”
如果是她的话,从医院外面调来了一个专家过来,那肯定得先要探探他的虚实再说。如果真有本事那就跟着学习,如果没本事再想办法让他滚蛋就是,可不会一上来就甩脸子阴阳怪气。
“小友不怪老夫就好。”钱浏阳笑道。
周自衡听了后,也赞同的道:“这样的人就是不能给他脸,不然他还以为你害怕了好欺负,反倒更嚣张了。”
徐清麦嘿嘿一笑。
她卷起薄被:“睡觉,睡觉,累死了。”
周自衡:“……我都还没喊累呢。”
不过,也确实是累了,当即老老实实的也跟着躺下了。
就在长安城中所有人都在紧急备战以及人心惶惶的时候,突厥的骑兵终于来到了离长安城只有七十里的地方,遮天盖日。
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了。
第90章
“听说,突厥有百万大军!他们的营帐连在一起,遮天蔽日,就驻扎在城外的高地上。”有人绘声绘色的形容道,仿佛像是他自己亲自见到了一样。
有人瑟瑟发抖:“那咱们是不是走不了了?百万大军……”
也有人反倒是觉得都已经到了这份儿上,没什么好怕的了:“且在城中待着吧,没看皇上都没走,那李靖与李勣大将军自然会前来救驾。你若是出城了,在半路上遇到突厥军,那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呢。”
不敢走的,不愿意走的,在这样的心态下,长安城中竟然没有乱起来。
只是,变得一片寂静。
大家都龟缩在家里,就连原本热闹非凡的东西两市都早早的关了门。平康坊里的丝竹之声也都消失不见。
里坊之间的街道上有穿戴齐整的金吾卫在不停的巡逻,防止有人浑水摸鱼,趁乱做案。而城墙上的卫兵明显多了一倍,枪也磨得更闪亮了,在阳光下泛着光。
就在这样的形势下,突厥派来的使臣执失思力在一行骑兵的护卫下进入了长安城,站在了东宫的丽正殿上,李世民的面前。
执失思力是执失部落的首领。
他在年轻的时候曾经随着自己的祖父一起配合唐军与隋朝交战,也是那时,他见过李世民几次。在他的印象里,李世民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白袍小将,策马冲锋,勇不可挡。
但是,当他此时再见到李世民之后,却发现对方的少年气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沉稳与英武,还有睥睨天下的霸气。
这让执失思力心头一惊。
他隐隐有些后悔,或许这次跟着两位可汗前来进攻大唐并不是明智之举。而自己来这里探听虚实更是个错误。
“执失思力,你来这里做什么?”李世民淡淡的问,“不怕我砍了你?”
执失思力硬着头皮:“我突厥劼利可汗与突利可汗率领百万大军,已经包围了整个长安城。可汗让我来劝降,不要做出以卵击石的傻事。”
李世民重重的一拍案几:“之前我大唐与你突厥立下盟约,送公主入草原和亲,还奉上钱帛无数,结果你突厥无视盟约,三番两次的进犯大唐领地,真当大唐的兵马是摆设不成?!你若再张狂,今日我必先杀你祭旗!”
执失思力没想到李世民这么硬气,暗道糟糕。
他单膝跪地,低下了头颅:“陛下,我不过只是一使臣罢了。”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李世民哼了一声,“但是却没有说不能扣押来使。来人,将他扣在门下省,若是突厥有什么异动,立刻杀了!”
持戟的禁军立刻将执失思力拖了下去,只听到执失思力的求饶声一直回荡在殿内。
“原以为有多硬骨头,没想到是个软蛋。”程知节等武将哈哈大笑起来,然后纷纷请战,要带兵出城与突厥一战。
李世民挥了挥手,制止了他们。
萧瑀有些担忧:“陛下,既然之前决定静抚突厥,那今日扣押他们的使臣是不是会激怒他们?”
“不,如果放了,他们才会以为我怕了。”李世民冷笑一声,“一切和谈的基础都建立在实力之上。要是突厥以为我怕了,那就谈不下去了。”
果然,当执失思力被扣的消息传到突厥的军帐中时,许多部落的首领一惊。
“不是说大唐现在时局不稳吗?那他怎么敢?”
“看来大唐的新皇帝底气很足啊。莫非他还有什么依仗?”
“诸位,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他登基前是什么人?那可是打败了王世充和刘黑闼的天策上将呐!我之前就说了,这事儿没想象中那么容易,你们还偏不信!”
“反正我觉得长安不能久待,要等到李靖和李勣抽调兵力赶过来,那想走都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