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的心中也飘过阴影,眼前这女子真的行吗?
疡医终究还是没忍住,又阴阳怪气了一句:“徐娘子何不现在就给他把手术做了?莫非是担心出什么漏子不好收场?”
徐清麦平心静气的看着他,她的确需要解释一下自己的想法,所以这次并没有生气也没有怼回去。
“开腹不是小事,能不开就不开。”出乎巢明意料外的,她并不主张随意开腹,“现在我们没办法知道肠道到底有没有受到伤害,所以我觉得先以保守的方法来治疗是可以的。
“如果后续他还是不好,确定肠道上的确是有伤口,那再来做手术也不迟。”
萧瑀敏锐的抓住她的矛盾点,狐疑的问道:“那刚刚你又说不能拖太久?”
“的确如此。”徐清麦苦笑,“这就是关键问题所在。如果拖久了,肠道中的粪便流出,容易污染腹腔,造成严重后果。”
大家随着她的话想象了一下这个美好画面,忍不住都打了个寒噤。
徐清麦继续道:“但是现在并不能确定肠道是否受伤,贸然给他开腹的话也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不过,这个不是关键问题所在,顶多算是过度医疗。
“关键是,”她皱起眉,“即使是要开腹,现在的光线也并不适合。容易看不清腹腔里的情况。”
她在古代这么久,从来没有在晚上给人做过手术,就是因为没有良好的灯光环境。那些油烛的光线不够,而且还会冒烟,本身就是极大的污染源。想象一下一边端着油烛一边凑近患者的腹腔,然后掉了一滴油下来的场景……
徐清麦将这个画面赶出了自己的脑海。
即使是白天,没有无影灯,光线环境都只能说是凑合。
萧瑀若有所思:“所以,时间点很重要。”
徐清麦点了点头。
巢明对她和疡医道:“那就要辛苦你们这两日都待在这里了,一定要密切关注阿史那社尔的病情变化。”
巢明将萧瑀送了出去。
萧瑀忧心忡忡的问巢明:“那徐娘子,可靠吗?”
“应该可靠。”巢明道,他俯身过去,悄悄的说了什么,隐约可以听到“孙道长”、“顾家”这样的字眼,惹得萧瑀惊愕的看了他几眼,最后沉默的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送走了萧瑀,巢明被疡医给堵住了。
“院正,你真相信那徐四娘能剖开肚子把肠道缝起来不成?”疡医忿忿不平道,“不过是一些江湖术士的诳语,钱太医被骗了,您可不能上当受骗啊!”
巢明双手负于身后,淡淡道:“你毋须担忧,假使阿史那社尔情况出现恶化,才会让徐娘子来动手术。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会守在阿史那社尔的身旁,时时查看他的情况。”
疡医一愣,对啊。
他纠结了一会儿后,向巢明告退,朝着阿史那社尔的帐篷走了。
他就不信,在自己的精心照料下,阿史那社尔的伤势还会恶化。
巢明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帐篷内,刘若贤和莫惊春都安静的待在角落里,刚才大佬们说话,他们可不敢动。如今萧瑀和巢明都走了,他们兴奋的跑过来。
“老师,是要给人做手术了吗?”
“好久都没做过手术了。”刘若贤都有点想念做手术时的那种紧张感了。
徐清麦一想,还真是。自从离开江宁县后,他们俩就没有碰过手术刀了,不过据说两人都很努力,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家练习开刀与缝合,尤其是莫惊春,都开始跟着刘若贤学绣花了。
“行了,先别问。先好好的睡一觉,养精蓄锐。”徐清麦严肃的叮嘱他们,“明日如果要做手术,是不容有失的,明白吗?”
“明白!”
“明白!”
两人大声的回答。知道这场手术很重要,少年人热爱刺激与冒险的天性便更让他们变得兴奋起来。
巢明是个做事很仔细的人,还安排了不同的帐篷给他们住,徐清麦与刘若贤住一间,莫惊春则和男人们挤一挤。待到一觉醒过来,外面已经热闹起来。
劼利可汗派来的使者,以及朝廷的使臣们都来了。渭水河边的营地里也都搭好了符合规制的帐篷,两边的使者将会在这里商议和好的条件——其实就是突厥坐地起价,大唐就地还价。
不过,在正事还没有开始之前,使臣们都对昨日受伤的阿史那社尔进行了探视。
大唐前来“议价”的官员们脸上挂着笑容,阴阳怪气了一把:“没想到突厥勇士们果然勇猛,在战场下比武都如此的卖力,自己人之间竟然也动了真格。”
突厥人也毫不示弱:“说道自己人之间动真格的,谁能比得过大唐呢?”
他虽然没提那件事,但大家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大唐的使臣脸都绿了,决定不再提这档子事,脸一沉:“诸位,咱们还是移步主帐,开始干正事吧。”
他们在主帐里讨价还价的时候,躺在帐篷里的阿史那社尔情况开始不太好了。他虽然没有再出血,但是腹部变得鼓胀了起来,而且整个人似乎极为痛苦,在榻上不停地呻吟。
疡医的脸色很不好看。
钱浏阳收回搭在他手腕上的手,面色凝重的道:“脉搏已经开始变弱了。”
巢明看向跟在后面的徐清麦:“徐娘子,你来看看?”
徐清麦上前,疡医正好位于她的前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情不愿的给她让了位置。
“的确是肠道受损,我怀疑肠道功能已经在衰退。”徐清麦检查结束后,“如果再拖下去就很危险了,必须立刻手术。”
巢明低下头沉思了一会儿,和钱浏阳对看一眼,最终道:“我去和萧公说。”
萧瑀没想到怕什么来什么,而且阿史那社尔现在已经昏迷,他本就是部落首领,能替他做出决定的只有劼利可汗。于是,他只能去了劼利的牙帐。
劼利也有些愕然,他锐利的眼神扫向萧瑀:“你们打算把阿史那社尔的肚子切开,然后再缝回去?”
这个消息让所有的部落首领们都沸腾了。
有的部落首领兴奋极了:“长生天在上,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看到如此疯狂的医术!”
“这是大唐故意为之!他们想要的就是阿史那社尔的命!”也有人阴谋论的嚷嚷道,“而且竟然是个女人来给阿史那社尔动刀子,这是侮辱!”
最后,是不是要做手术的压力给到了劼利可汗那边。
劼利是想要阿史那社尔活着的,那是他的追随者。他倒没有阴谋论,随便用脑子想想也知道大唐不至于在这个节骨眼上对阿史那社尔动手,这对他们根本就没有好处。
他最终做出了决定:“既如此,那就做!”
部落首领们发出了欢呼声,眼神都闪着光,大概是觉得他们终于可以看一场热闹——
“长生天会保佑英勇的阿史那社尔兄弟!”
这个消息很快就送到了长安城,惊动了李世民。
李世民立刻站了起来:“与突厥议和是大事,朕自然得亲临现场。”
房玄龄:……
长孙无忌:……
昨晚是谁回来后就在东宫的练武场上练了大半夜的步槊与弓箭?并且今天坚决不去渭水河边?他们对此都表示理解,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每个人都觉得屈辱。
而且谈判只需要底下人去做,到时候陛下在立盟约之时亮个相就可以了。
现在去凑什么热闹?
当然,他们不会戳穿自己的皇帝陛下,只是跟着他一起风驰电掣一般的来到了渭水河边的营地。那些参拜什么的不必再提,几人看过了阿史那社尔现在的惨状后,直奔医帐而去。
医帐中,长孙无忌深深的看了一眼徐清麦:“徐氏,你知道如果你的手术不成功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吗?”
徐清麦当然知道。
她其实完全可以不出这个头,让太医院对阿史那社尔用药,拖过这两天然后死在他们回程的路上就好。但她自觉把握很大,而且这是推广外科手术的一个绝好途径。
她决定出一次风头。
只需要冒一点点的风险,是值得的。
“我明白。”她迎向长孙无忌的眼神,表情冷静。
长孙无忌审视的盯了她几秒,最终收回了自己的眼神:“明白就好,务必要救活阿史那社尔。”
这场万众瞩目的手术被安排在了未时,也就是下午两点。这时候的阳光最好,光线最明亮。用来做手术室的帐篷已经准备好了。为了更好的光线,徐清麦让人将帐篷的整整一面换成了最透光的细纱,这样可以让光线投射进来而又挡住空气中的花粉、浮尘等物。
室内用消毒液细细的擦拭了一遍,虽然做不到后世那样的密封无菌,但已经是她现在可以做到的极致了。
她的助手分别是:刘若贤、莫惊春、钱浏阳和巢明。
巢明的参与完全在钱浏阳的意料之中,他嘿嘿一笑,将消好毒的手术衣递了过去,眨了眨眼:“师兄,虽然麻烦了点儿,但是手术过程绝对会让你大开眼界的!”
自从从姑苏回来后受到了打击而变得安静了许多的沈永安委屈的在后面喊了一声:“师父!”
他是不是把自己这个好徒儿给忘记了?
钱浏阳一拍脑袋,还真忘了。
于是,钱浏阳又给沈永安争取到了一个名额。
其实原本这个名额是属于那位疡医的,徐清麦觉得他可能会感兴趣。没想到,人家不屑一顾,或许还觉得羞恼,冷着脸在一旁不说话。
既如此,徐清麦也没有热脸去贴别人冷屁股的嗜好,直接略过了他。
而那群突厥首领们知道居然不能前去围观后,都嚷嚷了起来:“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看一眼他就会死不成?”
“就是!要是你对阿史那社尔用了妖术那怎么办?!”
他们一个个不说人高马大,体型都比旁边人壮了不少,围在一起的时候给人的压迫感特别的强。
但徐清麦站在帐篷前,并不打算让开。
她看着这些腰里挎着弯刀,头发编成辫子然后还缀着宝石的部落首领们,仿佛看着一堆细菌传染源,他们是不是还打算边喝酒边在旁边围观她动手术啊?
“如果想要阿史那首领活下来的话,那就要听我的。”徐清麦毫不畏惧的站在他们面前,脸色不改,坚持不让他们进去。
手术室是她的领地,她说了算,皇帝来了都没用……算了,他要是愿意乖乖的消毒进去的话,那还是可以的。
这群大汉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娇娇弱弱的女子竟然如此硬气,一时之间竟然也没有办法。最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败下阵来。
有人嘟囔道:“小娘子脾气倒是不小……”
有本事的人才敢这么硬气!不说别的,这些部落首领们心中倒是对她多了几分信服和钦佩。
最后,徐清麦想到了一个折中的方法:“这样,你们如果实在是担心阿史那首领,那可以派一人进来,不过要听从我们的吩咐。”
既然对方给了一个台阶下,突厥人也就顺势下来了。
“行,那就按照娘子的办!”
李世民待在华盖下休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