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衡冷冷的哼了一声。
他本来是不想要贸然树敌的,但刚才楚巫的诅咒触碰到了他的底线,那他也绝不会让对方好过。
那边,刘一方已经急匆匆的从酒馆里拿出了一个装酒用的小坛子和一壶开水。
“给!没有瓶子,只有这个,可以吗?”
徐清麦接过来:“勉强能用。”
“多谢。”赵阿眉忙道。
徐清麦用刚才的器械和这两样东西做了一个简易的闭式胸腔引流装置,将胸腔中的积液和气体通过导管引入到瓶内的水中。
在封闭之前,她给赵阿眉看了坛子里的水,些许血液以及气体通过导管进入到了水里,将水染成了淡淡的粉色,还咕噜咕噜的冒着气泡。
“看,这就是被导出来的胸腔里的积液和气体。好在你父亲的伤口并不深,还比较好处理。”
赵阿眉忐忑的问:“那……他会好起来吗?”
徐清麦安慰她:“一关一关闯,他已经闯过了第一关,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两天很重要,看他的伤口会不会感染。如果不感染的话就没问题。”
如果按照后世的标准来说,她的整个急救过程简直充满了槽点——没有洗手、没有给术区消毒、没有止血钳、没有合格的闭式引流装置……所以她也不敢打包票,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
关键是,系统也一直都没有提示她50分已到位,那说明赵孚还不算脱离危险。
赵阿眉没听懂,只能懵懵的点头。
在旁边听得比赵阿眉还要认真的刘一方忍不住开口问:“气体是何物?是气?胸腔中为何会有气?肺主一身之气,宗气积于胸中……娘子的意思是,气跑到了肺之外?还有,这坛子中冒起的泡泡就是从胸腔中导出来的气?气可进入到水中?”
他这一连串的问题把徐清麦问得一愣:“您是?”
这谁啊?哪里冒出来的?怎么和十万个为什么似的!
刘一方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郑重的对徐清麦见礼:“在下刘守仁,是江宁县的郎中。刚才见娘子手法精妙,因此冒昧旁观,还请娘子见谅。”
刘守仁,这名字听上去有点熟悉……
徐清麦刚从紧张的抢救中缓过神来,脱口而出:“啊,你就是那位刘一方啊!”话才说出口她才觉得不妥,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抱歉……”
刘守仁不以为意的笑了一声,大方承认:“无妨,的确也有人叫我刘一方。”
这份潇洒倒是让原本其貌不扬的他看上去有些不一样。
“刘郎中想要探讨的话当然没问题,不过这些说来话长。”徐清麦看了一眼正在慢慢恢复神智的赵孚,“我现在最紧要的还是得给他找个可以治疗肋骨骨折的医馆……”
她可以治气胸,但肋骨骨折不属于她的能力范畴之内。
刘一方,哦不,刘守仁呵呵一笑,抚了抚胡须:“这有何难?送到我的医馆就好了,我正巧认识一位正骨不错的大夫,请过来就是。”
徐清麦眼睛一亮,这简直就是瞌睡遇上枕头,求之不得。
她看向赵阿眉,询问她的意见。
赵阿眉有些犹豫。她当然知道医馆的好,事实上人们尤其是乡村的人们为什么有个头疼脑热的大多是去找巫和神婆而不是去医馆看大夫?自然是因为巫和神婆便宜好找,而大夫难寻,十里八乡可能都没一个,收费还贵。
当然,楚巫这样有名气的大巫收费也贵的,她刚刚已经把今天所有的收入都给了他,现下已经囊中羞涩。
不过,当赵阿眉把视线转到自己父亲身上的时候,立刻下定主意:
“那就多谢刘郎中了。”
当然要治,而且要好好的治!没钱的话可以多跑几次其他的草市,也还能挣回来,人没了那才是真正的回不来了。
就这样,刘一方让人从他城南的医馆里驾了一辆牛车来,几人将赵孚小心翼翼的搬上牛车,收拾了这边的东西就往医馆去了。
他甚至允许赵孚和赵阿眉在他的医馆过夜,等到好得差不多了再离开。
徐清麦悄悄的对周自衡道:“果然传言不可信,我觉得刘郎中这个人挺好的啊。”
医术怎样还不知道,但人还挺好的,绝不如传言中那般庸碌和脾气不好。
周自衡笑道:“他似乎是对你的医术很感兴趣。”
所以才如此的殷勤。
徐清麦不以为意,甚至有些求之不得,颇有些欢喜:“那正好,我们可以交流交流。我还就怕他们不感兴趣呢。”
她可完全没有在古代敝帚自珍的想法,医学就是在交流中进步的。她自己对古代中医也很有兴趣。
不过,今天显然不是交流的好时候。
把赵孚送去医馆之后,天色就已经渐渐的暗了下去。
徐清麦确认了一下赵孚的状态没问题,又交代了赵阿眉和刘守仁一些注意事项之后,她就不得不准备回家了:“若是有事,尽管来寻我,多晚都没关系。”
赵阿眉感激涕零的应下,刘守仁也笑呵呵的表示会照顾好赵孚。
徐清麦这才放心的和周自衡回到了家中,然后发现周宅和刘家医馆“知春堂”离得并不远,拐两个弯就到了。
两人在路上缓行的时候,徐清麦这才彻底的放松下来,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见路上无人,又小小的伸了个懒腰。
今天这个草市逛得可真累啊,但也有很多收获。
周自衡走在她身后,他比她高一头,伸出手来正好给她捏两下肩膀,他手劲不轻不重,舒服得徐清麦都想要哼唧两声。
这狗男人,他要是贴心起来那真是没人能做得比他好。
然后她就听到周自衡问她:
“你那针筒和管子是哪儿来的啊?”
第15章
徐清麦痛苦的闭上眼睛。
草,忘记这一茬了。
她本来也不觉得自己可以一直保存这个秘密,只是没想到这才第二天就暴露了,这让她未免有那么一点点沮丧。她想,自己如果穿越到了什么宫斗剧里面,大概活不过一集。
狗男人!就不能更贴心一点,当成没看见吗?
当周自衡感觉到徐清麦的身体忽然僵硬了一瞬之后,他立刻就后悔了。
他很确定徐清麦从家里走的时候的确是没有携带任何东西的,她刚换过衣服,而且这些明显一看就是来自现代的用品。
那硅胶管子一看还崭新崭新的呢。
刚在抢救的时候他就已经震惊过一回了,差点一句卧槽说出口,但因为忙着维持秩序就把这件事给抛到了脑后,现在才又想起来。
他发誓,他问这句话真的纯粹只是好奇加疑惑,并没有探究什么的意思。
现在一想,好像……自己似乎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
他清了清嗓子:“如果不方便说,也可以不用回答的。”
每个人都有秘密,也都有保留秘密的权利。
徐清麦转过身来,认真的道:“并没有不方便,但我的确还没有想好。我保证,等我想好了,我一定会原原本本的全部都告诉你。”
即使几年不见,只是经过这两天短短的相处,她也可以得出结论,那就是她依然可以信任他。但是,这种信任还不够,不足以让她一下子就托付这么大的秘密。
她不后悔自己为了抢救病人暴露这个秘密,也可以随便编个理由把这件事情敷衍过去。但是周自衡又不傻,这样做或许会适得其反。
抛去那些感情上曾经有过的纠葛,徐清麦并不希望她和他在这个时空里变成互相博弈和猜疑的关系。
他们是珍贵的同伴。
所以,思索几秒后,她决定坦诚,坦诚自己的“不信任”,坦诚自己的顾虑。
周自衡看着她清亮的眼睛,觉得她真的是一点都没变,还是像一只谨慎的小乌龟,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立刻就把头给缩回了自己坚固的壳里面。
当然,他之前这样和她描述的时候,被她瞪了好几眼,说这是什么破形容,分明就是一头机警的小花鹿。
娇嗔的眼睛在灯光下满是星辰。
“笑什么?”徐清麦狐疑的看他一眼。
自己不信任他让他这么开心?
“没什么。”周自衡嘴角噙着笑,“这样很好,真的。”
他将她推着向前走,温和的道:“你想什么时候说就什么时候说,我没有那么强盛的好奇心。”
但他非常期待徐清麦能够将秘密告诉他的一天,并非他的窥私欲作祟,而是他隐隐有预感,那一天必然也是徐清麦再重新完全接受他的一天。
他曾经错失过一次机会,差点抱憾终身。如今,他愿意慢慢的等。
两人敲开周宅的门,周天涯小朋友的笑声传了过来,烛光透过窗纱将在院中投下剪影,居然给了两个异时空来客一些温馨的关于家的想象。
“到家了啊。”徐清麦情不自禁的喃喃道。
……
王婆子被送去车马行的时候依然在骂骂咧咧,知道回天乏术了之后便从骂声转为了哭声。
周自衡充耳不闻,将手中厚厚的书信交给商队的负责人:“麻烦了。”
“郎君说笑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离开的时候,周自衡想了想,转回去,掀开车上的帘子,王婆子以为他是回心转意了,嘴巴一张正打算挤两滴眼泪出来——她这样回去面上可不好看!要是郎君再在信里说了些什么,恐怕她还要受罚。
不过,话还没说出口,却看到十三郎那张熟悉的脸上挂着冰冷的表情:
“王婆,回去之后有什么话该说有什么话不该说,想必你自己也应该清楚。”
这一句话就把王婆的眼泪给堵了回去,她的确是打算回去好好“宣扬”一下徐四娘,不然出不了自己心里的这一口恶气。没想到,十三郎这次却实打实的站在了徐四娘这一边。
这可是之前他要死要活的和家里闹着要娶徐四娘时都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王婆子目光闪烁:“十三郎这话是什么意思?”
想维护徐四娘的名声和在周家人那里的印象?
她也是个聪明人,脑子一转,立刻就想要借此来讹点钱财。想要堵住我的嘴?可以啊,拿钱来。
不过,话还没有说出口,她就见十三郎那张春风和煦的脸凑了过来,声音也轻柔,内容却足够让她坠入冰窟:“王婆,我知道你的儿子在外面打着周府的招牌,用着周府的钱在做兴生,你猜,我父亲和我母亲是不是知道?什么时候会知道?”
他从周纯的记忆里翻出这段,仔细咂摸了一下,这兴生不就是后世的高利贷吗?①
用自己的钱去放高利贷在这个时代并不违法,但用周府的钱?
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