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看太阳的位置,就知道今天恐怕是去不了了。不管是东市还是西市,晚上都不开门的,日落之前会击鼓,然后整个市场关门,和里坊一样。
于是,徐清麦道:“要不还是先去看看那栋房子吧。”
大家也都没有意见。
这时,她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人,下意识的喊了一句:“徐子呈。”
那个从店铺里走出来的人不是她那弟弟徐子呈又是谁?徐子呈迷茫的回过头来,看到是自家姐姐之后,眉开眼笑:“四姐!四姐夫!”
徐清麦喊住他,狐疑的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这边都是一些布帛行,徐子呈来这里干什么?她记得他说过他是在给两家西市的金银铺子做账。
徐子呈道:“这边有家布料行也想找个人来做账,便找到了我,我今天就是过来看一看。”
徐清麦蹙眉:“真的?”
“四姐你怎么和二姐一样啊,”徐子呈无奈的道,“我还能惹出什么事来?”
“你四姐也是担心你。”周自衡道。
徐子呈敷衍的点点头:“知道,知道。那你们今日是来?”
“来逛一逛。不过马上就要走了。”周自衡邀请这个小舅子,“我们要去看新宅,你要不要一起?”
片刻之后——
马车上,徐清麦和徐子呈都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半晌,徐子呈才开口:“四姐,你是说你成了太医?而且陛下还赐给了你们一座宅子?”
徐清麦纠正他:“这座宅子应该不是赐给我一个人的,然后……”
她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对,我的确是成了太医。”
徐清麦觉得有些头疼,她上次回娘家时只是稍微提了提自己在去江南的路上认识了一位胡僧,打算以这种循序渐进的方式将自己会医术的事情告诉娘家人。只是没想到,哐当一声,一下子就成太医了。
于是,事情就变得尴尬了起来。
安氏、徐二娘、徐子呈对徐四娘是什么样的人清楚得很,就算是几年不见,但这么大的转变也是很难说得清的。
徐清麦有些心虚的看了一眼对面的徐子呈,但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对面的这个年轻人,兴奋的挥了一下手臂:“四姐!你这也……这也太厉害了吧!”
徐清麦捂住了自己的脸:行吧,其他两个不说,糊弄一下徐四娘这个傻弟弟还是可以的。
周自衡忍俊不禁。
待到了布政坊,徐子呈先抱着周天涯下去了。
马车上只剩下周自衡和徐清麦,他安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你看他不是相信了吗?”
徐清麦闷闷的:“……我不是担心这个。”
她的这几年的生活有迹可循,她们最多就是会怀疑她在这两年里到底遇到了什么,应该不会怀疑她的身份的。徐清麦担心的是,这么大的事情她居然没有主动说,安氏和徐二娘说不定会想些什么。
她担心她会伤害到她们。
“其实终归是我还没有把他们当成真正的家人。”徐清麦叹了一声。
她能感受到安氏和徐二娘对自己的关心,她想要亲近她们,但是内心深处又觉得这份关心是针对徐四娘而不是针对自己的,对此只想要逃避,还有些惶恐。
周自衡大概明白她心中的纠结。他知道徐清麦的父母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而且各自都有家庭,她的亲缘其实很浅薄,所以并不擅长处理这样的关系。
但周自衡觉得徐二娘和安氏的为人都不错,或许这正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可以弥补她曾经缺失的部分。
不过他并没有主动去说什么,只是沉吟了一下后建议道:“不管如何,我觉得你应该这两天找个时间回一趟丰邑坊,主动坦白。”
“我知道。”徐清麦点点头,然后有些烦躁的起身跳下了马车,“先不说这个,先看房子。”
周自衡在后面心惊胆战:“你小心一点,别崴了脚!”
布政坊的位置非常好,紧挨着皇城,而出了坊门隔一条街就是西市。萧瑀、殷开山等开国功勋们的府邸都在布政坊。李世民赐给他俩的宅子就挨着萧瑀的宋国公府。
当然,宋国公府占据了整整大半条街,是五进的大宅院,而这座宅子不过两进,还不到国公府的三分之一。
但,周自衡和徐清麦仅仅是看到门头就已经很满意了——这座宅子的门头鲜亮,砖瓦都在,门也没掉漆,显然保存得还不错。
要知道,这些里坊里还空着的宅院并不是朝廷修建的,大多是从前朝收缴的,有的是主人犯了罪被砍了,有的则是主家直接消失在乱世里再也不见踪影。所以,很多宅子在没人住之后保存得并不好,几乎和废墟没什么区别,要整修的话是个大工程。
门房看到他之后,眼睛一亮:“可是周补阙?”
周自衡有些意外,点头道:“正是。”
“哎哟,昨日任主事就吩咐过我,如果周补阙过来就让我赶紧把钥匙交给你。”门房笑道,然后拿出一串铁制的钥匙。
这宅子在还没赐下去之前归工部管理。
“任主事?”周自衡立刻想到了一个事,“可是任平任主事?”
“是,就是任主事。”
徐清麦也记起来了,恍然大悟,是那个当时春巡时,在船上遇到被鱼刺卡住的那个小男孩的父亲,当时他的确是说自己在工部担任主事。
“任主事说您先拿钥匙,等明日再去工部拿一下房契就好。”门房交代道。
周自衡知道这应该是承了任平的情,给自己省了功夫,对徐清麦道:“改日得去登门拜谢才是。”
“应当的。”
门房移开厚重的门栓,将大门打开。这门许久未开了,发出了吱呀一声响动。一行人面带兴奋之色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很典型的二进格局的宅子,因此徐清麦觉得很是亲切,它的布局和江宁县的周宅差不多,只不过风格更加偏北方,看不到竹屋这样的建筑,以木梁木柱加上砖石结构为主,阳光照进来很是敞亮。
除了屋檐梁柱上的雕刻很是精美之外,并没有什么过于奢华之处,也就不用担心有什么地方逾制,否则拆起来麻烦。
周天涯自从进来后就坚持要下来自己走,在屋里屋外好奇的跑来跑去,时不时的还摔一跤。阿软跟在她身后,眼疾手快的将她扶起来。
“没关系,让她自己爬起来就好。”徐清麦从不介意这样的摔倒,孩子嘛,就是看得再仔细也难免会有磕磕碰碰。她笑眯眯的看着周天涯:“你喜欢这里对吗?”
周天涯听懂了,点了点头。
这里宽敞,可以到处跑,喜欢。
“那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周天涯这次口齿清楚,奶声奶气的说了一句:“好!”
周自衡带着杨思鲁在细细查看各处的木制结构和木地板,是否有虫蛀,是否腐坏。这些木头经过了时光的浸润后,显露出从容,光泽温润,有一种不动声色的优雅。
“只有一两处需要修缮,”杨思鲁对这个比较在行,拍了拍手站起来,“算是保存得很好了。”
周自衡也很满意:“那就等明后日来量好尺寸,去定家具了。”
之前在江宁县,因为不知道要住多久,他有很多想法都没有实行。而这座御赐的宅子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自己在长安甚至是大唐正儿八经的家了,自然要好好的捯饬捯饬。
门房听了后笑道:“您随我来。”
他带着人来到一处厢房,整整几间房,打开门一看,里面都堆了满满的家具,什么漆雕云母屏风、酸枝木坐床、月牙凳等等,而且品相保存得都还不错。
“这些都是这宅子里的,”门房道,“任主事说了,既然宅子有主人了,这些就一并留下了。”
周自衡大喜,这还真是帮到他了,可以省下他不少功夫。可以先搬进来,然后这些暂且用着,再慢慢的去定制家具,添置物品就行。
徐清麦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心中涌起喜悦之情。
一群人又把后面的那一进连带着花园给看了,发现这宅子其实比江宁县那一座要更宽敞一些,花园更大,房间数也更多。
徐子呈根本都没有去过周宅,这已经是他见过的最大最华丽的宅子了,他一边看一边在艳羡的感叹:“这宅子可真好啊,房间那么多!”
“其实也就堪堪够用。”徐清麦却觉得还小了些,现在家里人多,再多两个就住不下了。
周自衡在旁边听着他们的聊天,失笑的摇了摇头。
这两姐弟啊……这段对话但凡换个心思重的人来听,脑子都得多绕好几圈。可偏偏他们俩,都真的只是单纯的在表达自己的想法,并不掺杂其他。
看完房子,他们先将徐子呈送到了丰邑坊的门口。
“四姐真的不进去吗?阿娘这几天还在念叨你呢。”徐子呈跳下马车。
“我今日先不去了,待会儿赶不上里坊关门。”徐清麦掀开车帘,然后犹豫了一下,“你与阿娘还有二姐说,待我休沐那日就回家,到时候她们想知道什么再来问吧。”
徐子呈:“行。”
待到他消失在里坊门后,徐清麦轻轻叹了口气。
周宅。
王婆子从正院出来,原本挂着的笑容一下子就不见了,立刻变得阴沉起来。她从两边的夹道走到宅子的最后头,这里有着一排排低矮的平房,是仆佣们住的地方。
那些在各房得宠的仆人们,或许能住在院子里的厢房内——往往也只有娘子和郎君们贴身伺候的大丫鬟们和心腹小厮能有这个殊荣。像王婆这样成了家的除非升到管事或者是自家的孩子有了出息,否则就只能住在这样狭小的平房里。
每次回来看到这样的房子,王婆都很想念自己在江南时住的宽敞房间。
“哎哟,王婆回来了?”有正在浆洗衣物的几个婆子看到她之后扬起声音道,“娘子不是叫你去了正房吗?可是要把你调到十三郎君那边去啊?”
“是啊,要是有了消息可得要通知我们。”
昨日十三郎得了封赏的事情早已经传遍了周宅,而且他们还得了宅子,迟早要从这里搬出去住。有许多仆人都很想要跟着十三郎过去——眼看他要起势,自然是要先去占了位置,说不定以后也能混个心腹或者管事当一当。
王婆子强笑道:“娘子倒没有和我提前过这件事,日后若是有了消息,我再来和你们说。”
说完,一扭头就进了屋。
那几个婆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其中一个讥讽道:“她还真以为能轮得到她呢?真当谁不知道她是怎么从江南回来的一样……”
还不就是惹了十三郎厌烦被他给送回来的吗?
“我看她在江南的时候估计是把四娘子给惹毛了,就她这个脾气,啧啧。”
“过去的时候以为四娘子好拿捏呗,谁想到人家一转身,直接成了太医了,乖乖,可了不得。”
几个婆子们的闲言碎语透过门窗传进来,王婆子只觉得心情烦躁,一片冰凉。
是啊,谁能想到徐四娘居然会转身就成为太医?
明明在江南的时候从来没有见过她施展过医术,整个人也怯怯弱弱的,和现在相比简直就宛如两个人……王婆子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关键是,十三郎还忽然站在了她这边,将自己给赶了回来。也不想想自己将他带到那么大的情分。
王婆子在柳氏那里受了气,便迁怒了徐清麦和周自衡,只觉得两人无情无义,自己纵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心就像是被蚂蚁给噬咬了一般。
到了傍晚,王婆子的儿子回来了。
她的儿子叫钱阿来,帮着前院的管事在外面跑腿。不过他比较精明,同时也靠着周家这棵大树做点一本万利的小生意,荷包很丰厚,也给家中攒下了不少家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