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到时候犯了错误,那怎么办?我指出来她会不会哭?”
“哭了不会说我等欺负妇孺罢?”
几位太医私下调笑道,被钱浏阳听到了,冷哼一声:“平日如何与同僚相处便如何与徐太医相处,一个个的别天天把脑子用在这等无谓琐事上。”
待到钱浏阳走了后,有太医不服气的嘟囔了一声:“我可以邀请同僚去看胡姬跳舞,去平康坊听曲,难不成也能邀请她吗?”
徐清麦的到来就像是一块重重的石头砸在了太医院这小潭里,激起了无数浪花。
此时,除了那些本来就带着根深蒂固偏见的人,其他太医们见徐清麦并无忸怩之态,倒是一下子轻松了不少,对她也多了几分好感。
接下来就是一些常规的事项,比如轮值的安排等等。徐清麦这才知道,原来太医是需要在宫中守夜轮值的。医博士们每个人一旬轮一天。
一位太医监忽然点到她的名字:“徐太医可否守夜轮值?您的夫家是否会有意见?”
一道道眼神唰唰唰地投注了过来。
徐清麦微微的挑起眉,她察觉到了这个问题里流露出来的淡淡恶意。
她站起来道:“自然可以。既然我已经入了太医院,那任何事情都应遵守太医院的规章。”
一个月上三天夜班,以前在医院可没这么轻松!她没有任何意见。
那位太医监笑了笑,没再说话。
集议很快就结束了,徐清麦发现了一点,他们几乎不在这样的场合讨论患者的病情。她猜测可能是因为患者都是后妃公主还有重臣们,他们的病情理应是保密的,不能随随便便在公共场合讨论。
“你来一下。”钱浏阳叫住她。
两人到太医丞的廨舍内。
钱浏阳拥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他与另一位太医丞徐英现在是徐清麦的直属上司,主管医科。
“怎么样,还习惯吗?”他笑着问。
徐清麦:“适应一下自然就习惯了。”
“那就好。”钱浏阳从后面书案的册子里抽出几本,递给她,“这宫里,每位贵人都有自己固定看诊的太医。这几位,接下来就由你负责,拿好了。到时候去内侍省领相应的腰牌。”
徐清麦翻开那几本册子,每一本册子就是一位患者对应的病历,上面记载了每一次的诊脉记录以及用药用针的记录,十分详细。可见其实这群服务于顶层人士的医生们也知道病历的重要性与好处,只是这个习惯还没有在民间完全传播开而已。
她手上三本册子,都是女性,一位是五岁的长乐公主,一位是郑贤妃。
钱浏阳解释说公主和郑贤妃原本都是由一位老太医负责,不过那位老太医正好在前不久致仕归田了,他负责的贵人们也就都分给了其他太医。
“当然,这只是日常请平安脉。”钱浏阳道,“如果是突发疾病,你觉得棘手或者无法应付,也可以再来叫我等前去。”
徐清麦明白的点点头,这就是古代版的摇人了。
钱浏阳:“而且有些贵人有的时候可能也会想要换换太医,找点新鲜。你做好准备。”
徐清麦有点迷茫:“啊?”
钱浏阳笑起来,这才告诉她,她为阿史那社尔开腹做手术一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宫闱,估计后妃和公主们早就惦记着要见一见她了。
徐清麦:……好吧。
钱浏阳:“也是好事,本来这边还有一堆人对你不服气呢,渭水河边的手术一出,那些人总算没话说了。不过我估计想要找你交流的应该也会不少。”
徐清麦笑道:“交流没问题,欢迎之至。”
她本来都做好准备一过来要面对无数质疑然后又要和姑苏那次一样舌战群雄了,这下省事了。
她又翻开最后一册,喃喃道:“平阳长公主。”
这个封号好熟悉啊,徐清麦皱起眉来想了想,然后惊讶无比的抬起头,声音都高了一度:“平阳长公主!?”
是那位谥号是平阳昭公主,历史上唯一以军礼下葬的彪悍公主吗?
即使她的历史没那么好,但也听说过这位公主的大名啊,她的形象在各种影视剧里层出不穷。所以,徐清麦记得她,不过历史上的她不是在李世民登基前就死了么?可现在……
难道在这个时空里,她还活着?
钱浏阳奇怪的瞥她一眼:“对啊,平阳长公主。”
他迟疑了一下,以为徐清麦也知道点内情,对这个安排不满意,便开口解释:“是这样的……”
徐清麦越听越惊讶,最后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总之,你尽力而为吧。”钱浏阳叹口气,“你也别太担心,长公主府的看诊在明日。这两日你先跟着我,熟悉一下宫中的礼仪规矩,免得冲撞了贵人。”
徐清麦:“行。”
送走徐清麦,钱浏阳转头就溜进了巢明的廨舍里,他有些不满:“怎么一过来就给她安排了长公主府?”
巢明放下毛笔:“这不是我安排的,是宫中安排的。”
钱浏阳很讶异。
巢明叹道:“宫中的意思是,既然咱们都拿长公主的病没办法,不如让徐太医去看看,说不定能收获一点惊喜。毕竟她的医术独树一帜。”
钱浏阳紧紧的锁住眉:“可是……”
“别可是了。”巢明笑道,“我看徐太医自己好得很,不用你为她操这个心。你看看孙道长,他与徐太医有师徒之谊但都能放心让她来长安闯荡,你倒好,比自己学生还上心。”
钱浏阳哼了一声:“我学生要有她这么厉害我就省心了。”
他只是爱才心切而已,不愿意看到徐清麦的才能因为一些事情而蹉跎。
“放心吧。”巢明道,“平阳公主是什么情形,陛下和皇后娘娘也是心知肚明的,不至于后续迁怒于她。”
钱浏阳这才放下心来。
他坐了下来,一双利眼扫过巢明:“师兄,听闻中书省现在正在轮流的询议呢,说不定马上就要轮到太医院了,您这还坐得住?”
巢明一脸淡定的道:“这有什么坐不住的?询议好啊,正好把规矩都给定下来。”
钱浏阳意有所指:“就怕您要的规矩和别人要的规矩不一样啊。”
巢明看了他一眼:“谁的规矩更好,那就用谁的。”
钱浏阳嘟囔了一声,又问:“那您之前说今年对天下杏林重招太医学生一事?”
前隋时的太医院有一项很重要的功能就是教育,广招天下学生来太医院中学习医术,就像是太学、国子监一般。鼎盛时期在太医院的学生有五六百人,加上各种助教等等有上千人。只是后来战乱纷起,各地割据,这项功能也就名存实亡了。
巢明沉吟了一下:“等到和中书省谈过之后再说吧,估计即使是重开,那也要等到明年了。”
钱浏阳很想替徐清麦问问到时候能不能多开一门外科,但想了想,现在问这个为时尚早,便不再说什么。
而此时,回到廨舍内的徐清麦将册子放到箱柜内,上了锁。想了想,她又将平阳公主的册子拿了出来,准备好好的研读一番。
看完之后,她眉头紧锁,喃喃道:“别说,还真有点难搞……”
在离太极宫更近的中书省官廨内,周自衡也开启了自己的上班新模式。
他肯定没有徐清麦这么好的待遇,能让部门老大直接带他去办差的廨舍——中书令房玄龄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大家都得尊称一声“房相公”,忙得很,岂会来关注手底下一个小小的补阙?
好在,他提早吩咐了在门房看守的侍卫和小吏。
“您就是新来的周补阙吧?”小吏看到他之后很热情,消息灵通的他可是知道这位周补阙是房相公特意从司农寺要来的,“您随我来,我带您去廨舍内。”
周自衡彬彬有礼:“有劳。”
这时候,一道声音从后面传开,充满了惊疑:“周十三?你怎么在这里?”
周自衡回头一看,不禁露出了笑容:
“史文清!”
第96章
史文清今日很得意。
他第一天当差,想着不能给上官们留下不好的印象,于是鸡还没有叫就起来了,甚至还让下人给他送来热水,沐浴了一番,又将衣服熏了香,一切收拾妥当这才出了门。
一路上他心情极好,虽然要早起,但这样的日子不比之前待在家里要有奔头?别人想早起还没这个机会呢。
从他家去太极宫要经过兴道坊,这地方他熟,以前和周十三混在一起的时候经常来。
想到周十三,史文清更得意了。
谁能想得到,之前那个风度翩翩,到处都压他一头的周十三如今已经在长安城中没了踪影,而他,史文清,却进了中书省呢?
所以,看人要看长远,只看一时是没用的。
可能是因为他太惦记周十三,刚进中书省,就看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从门房走了出来,与一位小吏谈笑风生。
史文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周十三!”他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里?”
是他看错了吧?
然而,那人回过头来,彻底的戳破了他的幻想:那可恶的笑容,不是周十三又是谁?!
周自衡含笑看着他:“史文清,之前我就说了咱们会有机会重聚的。”
史文清走上前,惊疑的打量着他:“你来中书省……是有什么公务?”
也是,这小子好像是司农寺的,肯定是司农寺有什么事情让他来跑一趟。史文清心情恢复了平静,对他道:“有什么来找我啊,好歹我现在也是中书省主事……”
他话还没说完,身边那位小吏就笑起来:“你是新来的史主事?那正好,我带您和周补阙一起去廨舍。”
史文清:“好,有劳……”
等等,周补阙是谁?
他声音都高了两度:“周补阙?!”
周自衡在旁边从头到尾的围观了史文清从一开始到现在的表情变幻,终于满足了自己的恶趣味,决定和他摊牌:
“其实我现在领了中书省右补阙的差事,今日和你一样,第一天来这里当差。”
右补阙!
比主事的品级和职位还高了一级!
史文清只觉得自己嘴唇都在哆嗦:“为何那日你不说?”
他现在想想那日在周自衡面前的举动,羞恼得恨不得现在地上就冒出一条地缝,他好立刻钻进去。
周自衡一脸真诚:“这不是想要给你一个惊喜吗?怎么样?咱俩现在可以在一处办差了,开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