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家在走之前定下的规矩,两人的账本由对方来互相查账,然后再送一份再送到长安去。
王一方傲然道:“我是那样的人吗?查,尽管查!”
他虽然的确是对这个园子里几个作坊的利润很心动,但是他又不傻!主家被陛下召到长安,肯定是有大前途的,他何必冒着大风险去偷了配方自己干?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钱没赚着,命给丢了。
况且,周郎君别看是个清俊公子的模样,实际上却精得很。和他打了一段时间交道后,王一方便决定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他干就行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王一方打开离开的时候,赵阿眉叫住他:“对了,晚上是夜校,你可得让麻师傅准时来。”
王一方很是头疼:“他就是个酿酒师傅,就算是不认识字那不也很正常?不影响人家酿酒啊!”
麻师傅最近可愁死了,非得去上这个什么夜校,学习认字。老爷子表示很不爽。
赵阿眉:“我可不管,反正娘子走的时候交代了,这园子里每个人都得学会识字。”
她好不容易找来愿意教自己这群人的先生,怎么能让他们不想来就不来?!
王一方唉声叹气:“知道了,知道了。”
他一边嘟囔一边走远:“也不知道娘子为什么非得让所有人都学会识字……”
话虽如此,但他其实早就让自己的两个孩子每天晚上过来跟着一起识字。
作为见过世面有点见识的人,他们还是知道识字的好处的!
两日后,装着满满当当物品的几辆牛车就从园子里驶了出来,慢慢悠悠的往东山渡口走,一趟一趟的运,这里面就包括六十坛寒玉浆以及孙思邈和刘神威折腾出来的几小坛子酒精。
丽正殿内。
李世民和长孙皇后正紧锁着眉头听巢明的汇报。听完之后,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李世民问巢明:“巢卿,你如何看?”
巢明斟酌了一下,他其实也有些为难,但又不能不说:“开颅手术听上去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非人所能想象……而且我观徐太医,应该是的确不会。”
长孙皇后问:“那她的诊断?”
“她的诊断臣倒是觉得合理,而且也符合长公主的病情。”巢明顿了一顿,“徐太医的师门对人体的了解更甚于我等,包括脑部。”
长孙皇后颔首。
也就ye是说,三姐的确有可能是脑部出了问题,但现在却治不了。
这个事实显然让李世民觉得更难以接受,他心中灵光一闪:“既然徐太医的师门可以治,那能不能去西域寻找她的师长前来?”
“这……”巢明硬着头皮道:“据徐太医所言,她的师门经过海上风暴,幸存者已经寥寥无几了。”
李世民:“……”
他站起来烦躁的踱步,长孙皇后柔声道:“陛下,既然徐太医已经诊断出了病因,不如就让她继续为三姐看诊,说不定到时候还会有什么新发现,事情还能有转机呢?”
李世民虽然郁闷,但也知道目前除了如此之外,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这是权势无法左右的东西。
“那就先这样吧,继续让徐太医定期为长公主看诊。”李世民对巢明又交代了一句,“有关开颅手术的事情,先不要告诉长公主。”
他不想看到三姐先燃起希望最后又陷入到绝望的样子,
巢明恭敬的道:“是。”
他退下后,李世民走到殿外,看着星空,无尽惆怅。
“观音婢,”他的嗓音和情绪都很是低沉,“我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如今便只剩下三姐一人了。”
他想到在自己还小,母后窦皇后还在之时,他们四个的感情尚好。大哥李建成年龄稍长,会教导他习字,但是他和三姐却最好,因为相比起读书写字来,两人都更爱射箭骑马,通常带着仆从们在猎场和野外玩耍。而李元吉,那时候跑步都不稳,他们都嫌弃他小,不愿意带他一起玩。
这样的出游往往会被母后责骂,觉得三姐没有女孩子样。不过三姐是家中唯一的嫡女,母后极爱她,因此也就说几句,不会有什么真正的惩罚。于是,下一次,他们玩得更疯。
所以,他和三姐的感情其实是最深的。
只是李世民也没想到,在自家逐渐赢得天下,获得世间独一无二的地位时,他的三姐,人生却反倒直转急下,经历了一系列不顺遂的事情。
“她被父亲剥夺了军权,只能回归到内院相夫教子之后,就一直都郁郁寡欢。”李世民叹道,“所以才爱上了打马球。”
那时候的三姐,经常出入靖恭坊的马球场,鲜衣怒马,纵情奔驰,总算找到一点欢颜。
但没想到,打马球时摔下来那次,明明当时并无大碍很快痊愈,却在几年后给了她沉重的一击!
“二哥,”观音婢握住了他的手,“你很久都没有去看三姐了。”
李世民沉默。
他转过头来,眼神中带着一丝哀伤,这竟然让原本英武的他看上去有了几分脆弱。
“我害怕,观音婢,我害怕啊!”
他害怕三姐会质问他,为什么不对大哥和四弟手下留情?为什么一定要斩草除根?
他当然不后悔玄武门之变,甚至是面对父皇都丝毫不惧。唯一畏惧的却是他的三姐平阳长公主以及窦皇后的灵位!
长孙皇后拥住他,像是拥住一个小孩一样。
“去看看她吧,二哥,以我对三姐的了解,她会懂你的。”
……
又一日。
徐清麦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她刚想要爬起来,脑子里忽然想起来,今天和明天她都不用去太医院,只需要去钱家的医铺坐堂就好了。
于是,她又眼睛一闭想要躺回去继续睡。
周自衡戳了戳她的脸:“别睡了,起来锻炼。”
徐清麦很不爽的卷着薄被子翻了个身,装死两分钟,但最终还是乖乖的爬了起来。
自己说过的事情就要做到。
洗漱完之后,睡意褪去,整个人又觉得神清气爽了。她亲了亲睡得和小猪一样香的周天涯,到院子里开始练习五禽戏。
孙道长的这套五禽戏的确是健体的好东西,一遍练下来都觉得浑身舒展了不少,久坐的肌肉酸疼和关节不适也消失了不少。
兰苑的院子小,跑不起来,她又不想跑到外边去让其他院子的人指指点点,便又多练了一遍,这才结束今日的晨练。
在她旁边的周自衡正在跟着薛大练习刀术,她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唐制的横刀刀身笔直而狭长,握在周自衡手上倒显出了几分优雅。
“郎君,刀往上撩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是前臂外旋,手心向上,贴着身体右侧,以弧线撩出来……”
薛大兢兢业业,还自己演示了一番。
那把刀在他的手上明显凶狠了几分。
不过,周自衡又练习了几遍之后终于找到了一点感觉,看上去像模像样了。
“好!”徐清麦负责喝彩鼓掌。
待到两人都晨练完,又用湿毛巾擦了一下身体然后换上了外出的衣物,这才坐下来享受早餐。
今天的早餐是煎鸡蛋、热豆浆以及油条、肉饼,还有一串晶莹剔透煞是可爱的葡萄。自从汉朝张骞从西域带回来这种植物后,长安城外的一些田庄就开始以种葡萄为生,而且过得都还很不错。
不过,徐清麦尝了一下,没现代的好吃,酸味大过于甜味。
而且她讨厌一切需要剥皮吃的水果,因为会让她产生不停的想要洗手的想法。周自衡自然而然的把葡萄拿过来,剥了一小碟子放在桌上。
徐清麦便也自然而然的吃了几颗。
将一切看在眼底的薛嫂子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就是她家娘子与郎君的相处模式,她习惯了。
徐清麦将油条撕成一段段,泡在豆浆里,她从小就爱这种很平民的吃法。
薛嫂子笑道:“之前正房的婢女还来问,兰苑是在做什么食物,怎么这么香?郎君,可否将一些菜谱给他们传过去?”
小厨房虽然是她们自己用,但香气是挡不住的。尤其是煎炸东西的时候,香味尤其霸道,飘到正房那边去也不奇怪。
“可以,你看着办吧。”周自衡很无所谓。在江宁县的时候,就连外面酒楼的师傅他都愿意传授两招,更别说家里的人了。
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布政坊那边的宅子,量完了吗?”
“今天可以量完。”薛嫂子连忙道,“修缮的匠人也已经找好了,是给将作监做事的,手艺很不错。”
“行。”周自衡颔首。
他打算今日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先去布政坊那边看一看,也该准备去定制家具了。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搬到新宅子去,兰苑实在太小了,跑步都跑不开。
用完了早膳,两人依然并肩出门,只是周自衡去中书省,而徐清麦要带着刘若贤与莫惊春去西市。
钱家的医铺就开在西市。
西市和东市一样,有着固定的开门时间,每日上午巳时,鼓响一百下之后,那几扇如同小城城门一般的里坊大门才会打开迎客。在这之前,所有的人都必须在外等待。
这也是为什么医铺大多数都开在居民里坊内——人生起病来可是不挑时辰的。
钱家这个比较特殊,因为它主要营生是卖药,诊堂只是顺手而为。他们在其他的里坊也有医铺。但徐清麦还是选择了这家,人流量大,估计会更方便她刷分。
在等待西市开门的间歇,她好奇的观察了一下和自己同样在等的人群,和东市相比,这边的胡人占比的确是高了很多。高鼻深目、棕发碧眼比比皆是。但大多数应该是来自于后世中亚和亚欧大陆交界那一块,现在叫波斯、吐火罗、拔那汗、大食、回鹘等等,金发蓝瞳的相貌还是很稀少。
而所谓的昆仑奴,其实就是南洋诸岛黝黑矮小的土著。
终于,等到了鼓响,西市的大门开启,众人很有秩序的陆续进入市场内,有金吾卫在旁边守着。
徐清麦这次顾不上好好去逛西市,直奔着钱家医铺的位置而去。
钱家医铺名为庆仁堂,位于药材街最开头的位置,上下两层,一看就实力雄厚。据说钱家在南北朝时就以贩卖药材而起家,不过那时候只是贩卖生药,自从家中子弟钱浏阳拜了巢元方为师后,便也开始涉及到熟药以及医铺的领域,从此真正跻身为杏林世家。
庆仁堂的掌柜早就在门口迎接。
“徐太医!”
他几乎是带一点谄媚的对徐清麦行礼,不仅仅因为她是太医,还因为她身为太医竟然愿意来这里坐堂。要知道,就连他们本家的钱太医,也基本上不会过来的,除非是偶尔遇到什么疑难杂症汇报上去可能他会觉得有意思来看看。
“掌柜无需多礼。”徐清麦客气的道,她开门见山,“那麻烦您带我去诊堂。”
钱家掌柜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女太医竟然如此高效,他不敢怠慢:“已经准备好了,您请跟我来。”
徐清麦在庆仁堂每旬两日的看诊生涯就这样开始了。
后来她才知道,其实钱家还想用她太医的身份作为招牌来打出名号,让庆仁堂一跃成为城中最牛的医铺,但是被钱浏阳严厉的制止了,让他们不得宣传徐清麦的太医身份。
掌柜的只能望宝山而兴叹。于是,徐清麦第一日坐堂,来看诊的人竟然并不多,堪称稀少。
还有人一看是女大夫坐堂,转身就走。
一个时辰里,她只看了两个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