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徐清麦摇了摇头:“我不愿意骗您,即使是我,现在也没办法安然无恙的将它取出来。”
平阳只觉得自己的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她有些恼怒:“徐太医,难道你是在逗我玩不成?”
徐清麦叹口气:“殿下,微臣只是说现在没办法,并没有说以后也没办法。”
她斟酌了一下,解释道:“开颅术何其危险,需要准备很多的东西,需要有预案,需要我积攒更多的经验。这些都不是立刻就解决的问题。”
徐清麦看向平阳长公主:“微臣只能从现在开始,将这些问题一个一个解决,但……我无法给出具体的解决时间。”
平阳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所以,你说了半天,其实就是想和我说,要等?”
徐清麦默默的点了点头。
她忽然也觉得,这事儿听上去就挺不靠谱的。
平阳似笑非笑:“若是在以前,有人跑我面前说要把我的脑袋打开,就能救我。我保准认为这是个江湖骗子,将他拉出军帐去给砍了!”
徐清麦苦笑:“的确是听上去很像骗子所为。”
电视剧《三国演义》里的华佗那是真的死得不冤,拿着锃亮的斧头就说要给曹操开颅,任谁都觉得他是不安好心。
“我曾去打听过你的事情,”平阳长公主悠悠的道,情绪明显比徐清麦刚进来的时候显得平和了许多,“你给人开腹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那些患者目前也都还活着。如此,让你给开颅似乎也不是什么不能想象的事情。”
绿翘惊呼起来:“公主!”
这可是开颅!
“开腹和开颅完全不同。”徐清麦纠正她,“人的脑子是世界上最精密也最神奇的存在,但凡能不开颅就不要开颅。”
平阳:“但徐太医显然认为,如果我不开颅,那就别指望再站起来。”
“是。”徐清麦不得不点头承认,“而且脑子里若是真有瘤子或者是其他淤血块之类的话,时间一长,肯定会危及生命。”
这已经不单单是能不能继续站起来的问题了。
平阳长公主道:“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敢对我说这些话的太医。”
她好奇的问:“你就不怕吗?”
徐清麦笑了笑:“当然害怕,不过我相信长公主不是这样的人。其实陛下和皇后的意思也是让我不要把真实情况告诉您,只是,我觉得以长公主的勇气,完全可以自主做出自己的决定。”
“自己的决定……”平阳长公主喃喃道,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有些恍惚起来,似乎是有些怀念,又有些讽刺。
回过神来,她看向眼前的徐清麦,神色已经恢复如常:“如果是其他人,我会觉得他在胡扯。但不知为何,你说出这番话,却让我觉得可以信任。”
她问徐清麦,轻轻的问:“我可以信任你吗?徐太医。”
徐清麦看向她的眼睛——平阳长公主的眼睛看上去很平静,但是她却似乎能看到蕴含在这份平静之下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
她欠了欠身:“您可以信任我,长公主殿下!”
她会尽出自己最大的努力。
平阳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将手腕递了出去:“既如此,诊脉吧。”
这一次,她比之前果然要配合很多。
在做完一系列的基础检查之后,徐清麦对平阳道:“接下来,微臣会针对殿下的情况做一个医疗方案,即使暂时开不了颅,也需要解决其他的问题。”
比如下半身肌肉的保持以及康复训练等等,看看能不能尽量让神经保持一定的活性。
“所以到时候,我恐怕会经常来公主府上。”
平阳懒懒的道:“来吧。”
一切结束后,徐清麦带着刘若贤退出了内院,走到一侧的花园里时,绿翘匆匆的从后面赶了上来。
“徐太医请留步。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清麦点了点头,随她走到了花园中的凉亭里。
绿翘开门见山,言语中带着指责:“徐太医,我认为您今天在长公主面前说这番话是很不妥当的!你给了长公主一个希望,但若是后续无法进行,那长公主将会陷入到更加绝望的境地!”
徐清麦反唇相讥道:“那绿翘娘子认为,现在长公主的境地就不绝望了吗?”
绿翘愣了一下。
“我很清楚我的病人的病情,并且有认真考虑过哪种方式对她们来说更好。”徐清麦道,“对长公主来说,现在就已经是绝境了。
“长公主并不是遇难就退缩的女子,相反,面对挑战,或许更容易激起她的斗志。
“绿翘娘子跟随长公主已久,你说我猜得对不对?”
绿翘沉默了下来,半晌之后才道:“徐太医,我刚刚太心急了,抱歉。”
徐清麦笑了笑。
“您来之前,长公主正在和自己生气。”绿翘悠悠道。
原来,平阳与驸马柴邵育有一子,现在才四岁大小。小朋友兴冲冲的跑过来想要让母亲陪他骑马,平阳能怎么办,当然只能婉言拒绝,然后让其他人来陪他。
结果,小朋友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阿娘,你以前都陪我一起骑马的,我就要阿娘,就要阿娘!”
好不容易将小朋友哄走后,平阳长公主的情绪一下子就降到了谷底,整个院子的氛围也变得压抑起来。
徐清麦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绿翘想到在徐太医说了之后,长公主的情绪明显要比之前稳定许多,叹了口气。但是,她依然对开颅手术深感恐惧与担忧。
“徐太医,您到底有几成把握?”
徐清麦:“……现在甚至都还没到说有几成把握的时候。或许要等到一切准备妥当,我才能回答你。”
这就像是一场豪赌。
准备的过程要赌她的脑部情况不会迅速恶化,开颅的时候要赌自己不会出差错。一切就如同在走钢丝,而且是她至今为止走得最惊心动魄的一次。
绿翘失望的点了点头,强颜欢笑道:“那我先送您出府吧。”
之后,她回到了内院。
平阳已经在仆佣们的帮助下出了房间,正靠在院子里的一张软榻上,看着手中的书。
“送走了?”
“是。”绿翘看了她几眼,忍不住问:“公主,您真信那位徐太医所说吗?”
平阳放下书卷,奇道:“为何不信?”
绿翘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人的头颅……真的能被打开不成?”
“若她是骗子,便不会如此慎重了。”平阳道,“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所说并非谎言。”
当徐清麦站在她面前说如果连她都不能救她那恐怕天底下就无人能做到的时候,平阳虽然一开始是恼怒,但是接下来内心深处却涌现出了几分奇异的欣赏。
她想到了当时决意要带兵起义响应父亲的自己。
平阳甚至觉得,徐清麦在某种程度上和自己是同一类人。
绿翘还想说什么,平阳挥挥手制止了她。
她平静的道:“你也是随我在战场几出几入的人,打仗的凶险难道比一场准备充分的开颅术要低了不成?四面八方射来的箭,上下左右挥来的刀,无论哪一个都能让你直面死亡。”
她想起有一次,她被敌将的长槊打到马下,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燃起一股狠劲,她抢夺过旁边士兵的长刀,从那敌将的马肚子下滑了过来,用刀直接划开了马肚子,那匹马发出了痛苦的嘶鸣声,前蹄不受控制的腾空而起。
趁着敌将坠马的瞬间,她用长刀扎进了敌将的胸腔,血喷了自己一脸。
她的性命,是她自己拼来的。
平阳长公主昂起首,眼睛里的平静出现了一丝裂痕,隐藏在其后的火焰让人无法直视:
“既然迟早都是死,怎么着也要在死之前挣扎一下,拼一把才不会后悔!”
束手就擒可不是她的风格!
徐清麦回到太医院,对巢明说了自己已经对平阳长公主说清楚了一切。
巢明又怒又急,用手指着她晃了半天:“你怎如此冲动!你,你,你让我说什么才好!”
徐清麦虚心低头认错,这事情的确是她冲动了一点。按照正常流程,即使是要说也要回来请示过巢明甚至是李世民和长孙皇后才行。
“并非我为自己辩解,”她弱弱的解释道,“但长公主的情绪若是一直抑郁下去,恐怕到时候出问题的可就不是脑子了。”
郁郁而终,这个可不单单只是个形容词,是真实的发生过的病症。
巢明当然也懂这个道理,所以最终他也只能无奈的叹一声:“算了,也只能如此了。陛下和皇后那里,我去替你请罪。”
徐清麦忍不住轻挑眉毛,她其实是做好了自己去请罪的准备的,但没想到巢明会愿意把这事给承担下来。
巢明看到她的表情,哼了一声:“怎么?在你眼里,我这太医令就是如此不能担责之人不成?”
“怎么会!”徐清麦立刻喊道,“只是卑职一时之间太感动了而已!”
她是真的蛮感动的。
这件事和巢明完全没关系,他其实大可以将她直接推出去的。不是每一个领导都能这样护着自己的下属。
她有些担心:“太医令,陛下和皇后不会责怪于你吧?要不,还是我去说吧?”
巢明淡淡道:“无妨,陛下和皇后宽仁,并不会为此而生气。倒是你,要吸取教训,做事之前先想周全一点。”
徐清麦真心实意的对他低头拱手道:“是!”
巢明摆了摆手。
徐清麦嘿嘿的笑,经过这件事之后,她觉得自己与这位顶头上司之间的关系似乎也变得亲近了些。
巢明见她还不走,奇怪的问:“你还有何事?”
徐清麦道:“的确有一事相报。”
巢明皱起眉:“你还做了什么?”
“没有!不是……”徐清麦无语,赶紧解释,“是我打算成立一个针对长公主的医疗小组,想问一下,您觉得严太医如何?”
她将自己的构想说了出来。
巢明点了点头:“此法可行,你可自行去寻严太医,若是严太医答应,我并无意见。”
徐清麦心领神会。
言下之意就是严太医应该是不错的,她没找错人。
她谢过巢明,去按摩科的官廨找了严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