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远远的看到了周自衡,心中忽然闪过看热闹的幸灾乐祸:也不知道这家伙有没有继承周纯的骑射功夫?待会儿可别出丑……
周自衡其实心里也有些犯愁。
周纯是严格按照“君子六艺”来培养的贵族子弟,骑射他当然是会的。周自衡也试过那么一两次,但只能说脑子会了,身子还不会……不过连萧瑀这样的六十岁的老人都上马了,他肯定也不能推卸说不去。
当然,萧瑀肯定就不会像李世民那样在策马奔腾的过程中弯弓射雁了。他只是将马骑到固定的地点,然后开弓。
可惜,萧瑀的箭术并不怎么样,侍卫的旗语表示他射出的箭没有一支正中箭垛。
他有些垂头丧气的回来了,道:“终究是老了,已经不如当初了。”
和认识多年,与他一样曾经在隋朝为官的弘文馆学士欧阳询揶揄他:“你这是不如当初了吗?当初你的箭术也就不过如此。”
不仅如此,他还诗兴大发,跑到一旁的书案上赋诗一首。
李世民等人好奇的围观,却是:
“急风吹缓箭,弱手驭强弓。
欲高翻复下,应西还更东。
十回俱著地,两手并擎空。
借问谁为此,乃应是宋公。”
然后他还在纸上挥毫写下了诗名:《嘲萧瑀射》。
周自衡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看到没?射不好还会被写诗嘲笑,说不定还会流传到后世……
看到欧阳询的诗,大家都哈哈哈的笑起来,李渊更是开心得不得了:“好一个弱手驭强弓,萧瑀啊萧瑀,你哪儿都好,就是弓箭之术差了一些准头。”
萧瑀这时候倒是表现出了自己世家子弟的良好修养,而且他对自己的箭术很有自知之明,因此并不恼怒,只是朝着欧阳询手一伸:“既是嘲我,那便把它给我罢!”
欧阳询笑嘻嘻的将那诗帖递到他手上。
周自衡挑起眉,心中暗道:“这可是欧阳询啊!有名的大书法家!被嘲笑一番换来他的墨宝,倒也是值了。”
他又想起在那边画画的人似乎是刑部侍郎阎立本……
初唐风流,尽数在此。
周自衡不免有一种眩晕感。
接下来,大臣们各显神通。像是程知节、秦琼、尉迟敬德和段志玄这样的武将们自然不用说,跑马骑射的功夫都是个顶个。文臣们也不示弱,长孙无忌、房玄龄、封德彝等也都有两把刷子。
魏徵、王珪、杜如晦等人的箭术也还过得去。
最后,终于轮到他们这一批官职比较低又年轻的郎君们了。这一批郎君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出身良好,基本算是二代们,被精心教育过,骑射功夫也都不错。
被安排和周自衡同一批的还有大理寺的一位少卿、吏部的一位侍郎,以及史文清。
周自衡有些讶异:“我刚刚都没看到你,你坐到哪儿了?”
史文清讪笑:“我坐在后头,你可能没注意。”
按理来说,史文清的级别和职位是够不上这次宫宴的,不过他来自中书省,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特权。只不过位置就排得很后。一开始他能看到周自衡的背影,但当周自衡被移到前面去坐的时候,他甚至都看不到周自衡的人了。
史文清心里酸得要死。
周自衡对他倒是没太大意见了,这段时间他和史文清都在中书省待着,但两人见面的时间也少,偶尔遇见笑着点点头也就过去了。
人年少时的恩怨,就随风去吧。
反正和他也没多少关系。
所以他对史文清笑一笑:“你的骑射我记得蛮好的,不用紧张。”
说完之后,他就翻身上马了。
史文清那一瞬间的脸色变得有点奇怪,在心中纠结: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句话?是有什么特别的用意吗?真的不是在嘲笑我吗?
不过,也等不及他细想,就看到同伴们的骏马早已经往前奔驰而去了,便赶忙也上马。
“驾!”
徐清麦在女眷那边聚精会神的看着。
她刚刚还有点幸灾乐祸,现在却开始担心起来,这样的活动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可别出什么岔子……
在她旁边坐着的河间王妃笑着安慰她:“少年夫妻就是恩爱。别怕,周补阙少年英才,定然会给你面上争光。”
徐清麦讪讪一笑:……面上争光就算了,别出事就好。
从她们坐着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远远的几个小人影,徐清麦只能根据今日周自衡所穿衣服的颜色来辨认他,应该是右数第二个。
他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然后停了下来,显然是选择了更稳妥的方式。
三支箭如流星一般……好吧,其实看不出有这样的气势……总之,也射出去了。
还没等徐清麦看仔细那边侍卫的旗语,就听到有人惊呼一声。
“坠马了!”
场中传来马匹嘶鸣的恢恢声。
女眷们都站了起来。
“有谁坠马了?”
“好像是左边那个。”
有侍卫迅速的控制住了乱跑的马匹。
这样的活动,自然会有太医在一旁轮值,今日轮值的正是钱浏阳与一位助教。他们迅速的进入到场内。
徐清麦有些心痒痒的想过去看一看,但显然她不好自己冲进去,只能睁大眼睛看着他们的处置。
坠马的正是史文清。
他往前冲的时候,一直在想周自衡对他说的那句话,心里揣测着他的意图,纠结不已。
“他说我的骑射不错?我的骑射的确是不错……”史文清看着前面的箭垛,心中忽然燃起了炫技的冲动,“或许这是个在陛下和大家对面表现的好机会……”
于是他选择了与李世民以及那些武将们一样的跑马骑射。
这个动作史文清其实是会的,但可能太紧张了,和身下马匹的磨合度也不够,在松开双手将箭上弦的那一瞬,那匹马正好跑得兴奋,撅了一下蹄子,他没坐稳,一下子就被掀了下来。
钱浏阳和那助教检查了一下史文清的伤势。
“无明显外伤,肩膀好像脱臼了。”
助教笑道:“无妨,待会儿卑职就可以给他正过来。”
“那就先养个几天,主要是别内里出血就好。”
史文清痛得快要昏厥过去了。
周自衡等与他一起比试的人也都纷纷围了过来,关心的问:“史文清,你没事吧?”
史文清嘴唇抖动,看着翻身下马的周自衡,挤出几个字:“无……无妨……”
他恨呐!
周自衡:“那就好。”
他们协助钱太医等人将他抬到了一个简易的担架上,带到了李世民与群臣们坐的那一片区域。
史文清挣扎着想要下来,但被钱太医给摁住了:“你老实点儿!”
史文清羞愧极了,只能在担架上姿势别扭的行了个礼,带着哭音道:“微臣辜负了陛下的一片期望,微臣……”
李世民忙道:“卿无需多言,尽快下去让太医好好检查一下吧。”
于是,史文清又被抬下去了。
担架上,他想到自己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觐见陛下居然是在这样的状态下,掩面流涕,让人听了都要同情不已。
这么痛的吗?
当然,也会有人嗤之以鼻,觉得这年轻人未免太过娇气。
李渊自从当了太上皇之后,脾气变得越来越有些古怪,当下就嗤笑道:“自不量力,摔下来也是自找的,还有脸哭!”
李世民颇为无奈的看了一眼自家父皇,您不能当着臣子的面说这个啊!
李渊看向他:“怎么,我说错了?”
李世民能说什么,咳了几声,只能转移话题:“刚刚他们的射箭成绩呢?拿过来让大家瞧瞧。”
于是,原本这份只是会远远通知一声的成绩就这样来到了李世民和诸位大臣的面前。只能说选择稳妥的这几位成绩都还过得去,十箭里面最差的也也中了一半。
是的,就是周自衡所为。
李世民笑得很开心:“周十三,原来这就是你的弱项。”
周自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微臣的骑射之术的确还需要再多练一练。”
李世民赞同的点点头:“的确需要多练,男子汉大丈夫岂可不会上阵杀敌?”
他又表扬了另外两位成绩相对还不错的年轻臣子。
于是,只有史文清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周自衡大概猜到了他是想要炫技,结果没掌握好,直接把自己炫进了太医院。心中同情的想,不知若是让他知道事情最后演变成了这样,会不会更加悔不当初?
待到他们一行告退之时,李世民又叫住周自衡。
他用手指了指围猎场对应着的另外一个方向,道:“那儿就是朕的籍田,改日,随我去看一看。”
周自衡:“微臣遵旨。”
籍田,就是皇帝亲耕的田,以示对农事的重视。他之前在北京先农坛曾见过大清皇帝的亲耕田,一亩三分地。不知道现今的籍田是不是也只有这么大?
他们已经是最后一组,待到他们都退下后,阎立本的画作初稿也完成得差不多了,大家凑过去观赏了一番。只见寥寥几笔,却将整个场景勾勒得生动,画风飘逸灵动。而细节则需要他回去后再行补充。
有文臣对此爱不释手,诗兴大发,又竞相作了几首诗。
一听到作诗,周自衡自然是躲得远远的,生怕自己被抓着上去表演。
射箭他还能承袭一下记忆,这作诗,不会就是不会!
待到酒乐消停,已经是下午未时,群臣们这才散去——皇家还是很人性化的,知道留半天假放他们回去和家人团聚,今日的里坊闭门时间也比往常要晚一个小时,怕出城登高以及烧香的民众赶不及回来。
周自衡和徐清麦在马车上稍微的眯了眯眼,小憩了一下。
徐清麦迷迷糊糊的抱怨:“平时上班这么早也就算了,连宫宴也这么早,真是让人想偷懒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