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统计学的应用。
希望几年后,十年后,后续的那些妇产科大夫们能够从这些数据中获益。
徐清麦又量了刘娘子的身高,大致的估算了她的体重,记录在了纸上。这些信息会在回去后详细的放入到刘娘子的医案里。
曹氏满意的看着徐清麦在做着这一切事情,她开始理解为什么自己姐姐顾二夫人对这位徐太医如此推崇。她刚刚在说起救死扶伤的这些事情时,整个人简直是在熠熠闪光。
听闻这位徐太医与孙思邈孙仙长是忘年交,果然是人以类聚啊。
“总之,少吃油腻的和糖分多的东西,多吃新鲜的水果与蔬菜,还有肉类。”徐清麦给刘娘子开了一个食谱,让她照着吃,“对了,鱼脍就不要吃了,会有虫子!一定要吃熟食!”
时人爱吃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但是这时的生鱼脍全是淡水鱼生,寄生虫风险巨大。
刘娘子被她绘声绘色的描述吓得小脸雪白,连忙点头:“我不吃了,再也不吃了!”
“还有就是身体允许的话,多下床走一走……”
诊治完之后,曹氏将徐清麦师徒二人送出去。
曹氏道:“我儿生产的时候,不知徐太医可否能来家中?”
徐清麦爽快答应:“自然可以。待我搬到布政坊后,您直接让下人来找我就行,我散值后也可以直接过来给刘娘子出诊。”
这样就可以不用通过太医院了。太医院可没规定太医们在不当值的时候不能出诊。
曹氏露出了愉快的笑容:“那就多谢徐太医!”
她想着,待徐太医搬过来,一定要送一份重礼过去!
……
周自衡骑着马来到禁苑,通过了侍卫的检查——主要是防止携带武器——然后进入到了九仙门。
禁苑的范围非常大,之前重阳节宫宴所在的鱼藻宫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部分。往西走还有河渠以及小小的湖泊,他从汉朝的故都遗迹旁经过,可以看到残桓断壁,诉说着不尽的沧桑。
现在的长安城是隋朝时建成。当时,杨坚让宇文恺建造一座闪耀的新都,宇文恺抛弃了原本的长安城池,觉得它过于老旧不合时宜。他选择在汉都的东南方向,龙首原高地上重新建造一座崭新的无与伦比的新城。
宇文恺成功了,而汉长安则成为了废墟,掩埋在时代的尘埃里。
周自衡骑马经过时,心里不免充斥着怀古的幽思。
汉故都再往西,便是一大片井然有序、阡陌交错的农田,也是他今日的目的地。这些农田已经割完了麦子,如今种着的是大豆,已经一片郁郁葱葱,看着十分喜人。
李世民与房玄龄、杜如晦两人已经在此地等他。
周自衡恭谨地道:“微臣见过陛下!见过房相公、杜尚书。”
李世民颔首:“免礼。”
他刚从田垄走上来,蚕丝织就的圆领龙袍下摆还沾了一些泥土。
这一大片就是大唐天子的籍田,有司农寺最出色的农夫和吏目来照顾着。李世民需要做的就是每个节气来这里象征性的转一转,然后挥两下锄头。
周自衡觉得这不是形式主义,反而很有意义。可以让皇帝知道每年的收成,每个时候的农事情况。
李世民手一挥,指向这一大片大豆,笑吟吟的:
“周卿,你看这片大豆种得如何?”
周自衡笑道:“陛下,这里有全天下最好的农夫来管理,生长自然良好,出类拔萃。”
李世民:“不过,你在润州屯收获的产量,几乎可以媲美这些最好的农夫所管理出来的籍田。难道润州屯的屯户们也都是全天下最好的农夫?”
周自衡从容不迫:“这就是微臣所说,种地其实是一门学问。只会埋头种地是不行的,需要有人专门来研究它,做各种各样的尝试,然后从里面选择最优秀也最有用的那一种,再向其他的人传道受业解惑。
“如此,这些好的经验才会逐渐的普及到整个天下。”
杜如晦笑道:“这就是你让崔善为上那封折子,想在司农寺里设置一个新署的原因?”
周自衡有些惊讶。
崔善为的速度居然如此快吗?这才四五天的时间,中间还过了一个重阳节呢。看来,崔寺卿的确是迫不及待了。
他道:“崔寺卿对这件事颇有想法,微臣不过是查缺补漏罢了。”
“行了。”李世民哈哈一笑,“崔善为可写不出那样的东西。不过,年轻人,戒骄戒躁,很好。”
他欣赏的点了点头。
在他面前知道不邀功,尊重上司与长辈,这一点很好,即使很多比他年纪大的人也未必能做到。
周自衡一听这话只能苦笑了,心中对崔善为敷衍的道歉了一下:……这可不是我主动说出来的。
他却不知,其实这也是崔善为故意为之,将他的名字就放置在自己的名字之下,谁都忽略不了。崔善为也想得很简单,既然这个年轻人已经入了陛下的眼,上升之势难以阻挡,那不如送他一份人情。
周自衡道:“微臣的确和崔寺卿探讨过这方面的事情。”
“陛下。”他抬起头,“微臣在江南之时,曾经接触过无数的农户。就譬如江东犁一事,那些世家与当地大户的田庄管事们消息最灵通,也颇有远见,第一时间就会来找到微臣,希望可以学习如何制作与使用这种更方便的工具。
“其次,是那些小士族和富农们,最后,才是那些居住得偏远,又没有读过书的普通农户们。”
事实上,在他离开江宁县的时候,依然有许许多多的普通农户都还没有听过江东犁。
房玄龄道:“所以,你觉得朝廷应该负担起这样的责任?”
“然也。”周自衡点头。
几人沿着道路向前走去,在田野中劳作的农夫们看到他们之后远远的便躬身行礼。
周自衡:“朝廷对百姓负有教化之责。教化是什么?教他们律法与道德,是为教化,教他们读书识字,是为教化。而在微臣看来,教他们如何更好的种田,拥有更多抵御天灾风险的能力,同样也是教化。
“不管是对他们而言,还是对朝廷而言,都是好事。这叫双赢。”
“双赢?”李世民被这个新鲜的词语给吸引了,他琢磨了一下,“你赢,我也赢,有意思。”
杜如晦稍加思索:“将江东犁成功的普及到全天下,需要三到四年的时间。而若是江东犁能够在一年甚至是半年就天下皆知,那这两三年里便可以多出不少的粮食。”
“的确如此。”周自衡道,“这还只是一个农具。还有一些如何能够增产的经验,如何抵御天灾的措施,甚至是培育出的良种……这些如果想要迅速的推及天下,然后根据各地的情况做出调整,那就必须要朝廷牵头才行。”
房玄龄一直安安静静的在旁边听着,此时忽然道:“若真是有了这么一个官署衙门,那各地的真实收成、农作情况,朝廷也能了如指掌。”
他越说越兴奋,语速也越来越快:“甚至,朝廷还能够对有目的的进行农事上的规划。”
李世民眯起眼来:“房卿的意思是?”
“陛下,时人常说农夫短视愚蠢,但实际真的如此吗?”房玄龄道,“百姓并非愚蠢,而是他们的目光被局限在了自己脚下的一亩三分地。”
周自衡看向那些低头劳作的农夫们。
房玄龄侃侃而谈:“他们看不到远处,不知道远处有什么新的好的东西,只能够得到窄小范围内的经验,自然就显得短视。就像是原本适合种粟的地方偏偏要种稻,原本适合种稻的地方偏偏要种麦。这是因为他们愚蠢吗?不是!”
周自衡已经明白了他想要说什么,眼前一亮:“是因为或许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除了麦之外的农作物。”
“然也!”房玄龄赞许的道。
李世民也跟上了他们的思路:“所以若是有了朝廷的统一调配,让适合种麦的地方种麦,适合种稻的地方种稻,就能收获到更多的粮食!”
周自衡点头道:“橘生于南为橘,生于北则为枳。那就让它好好的在南方生长,就可以了。北方,自然也有北方适合生长的水果。”
后世的地方政府,是要担负起农业指导的责任的,包括研究当地到底适合种植什么经济作物,要发展什么样的农业产业经济,都需要通盘的去考虑然后引导农民们参与进来。
很多地方都做得非常不错。
周自衡不指望现在能做到后世这般的细致周全,但最起码要慢慢的把这个概念根植下去。就好像,他明年就准备在江南推广双季稻。
这些事情如果没有朝廷的介入,靠民间野生发展的话,那估计要很多年才能见到成效。
杜如晦笑道:“臣倒是想起之前的北齐与北周。”
李世民转向他,脸上有点疑惑:“杜卿怎么忽然想到北齐与北周?”
北周和大唐,和他李家的关系可谓是关系紧密。隋取北周而代之,大唐取隋而代之。而宇文家、杨家、李家乃是故交,同出武川镇,关系丝丝缕缕。
杜如晦道:“北周之地,常种粟与旱稻,而北齐,则种植冬小麦。”
周自衡略一思索,北齐就是河南山东那一片,的确种冬小麦。
杜如晦淡淡道:“当北周的将士在操练的时候,北齐的将士却在种地,还在种地,一直种地……”
李世民轻轻吸了口气,这个观点倒是他以前没有想到过的。
周自衡明白了杜如晦的意思。
如今的府兵制,士兵们除了要打仗之外,还需要种地来养活自己。军屯和边屯就是一种很重要的形式。但若是一直只顾着埋头种地,却抽不出时间来操练兵马,那在战场上又如何能够得胜呢?
原本只是简单的农作物分布规律,却在看不到的地方影响了历史的走向,有趣。
房玄龄叹道:“一夫不耕,天下必有受其饥者;一妇不织,天下必有受其寒者。就算是行军打仗,也要先保证大家吃饱穿暖才行。”
周自衡颔首:“所以才需要一个专门的官署衙门,来根据各地不同的情况,来布局农作物的种植。”
李世民忽然想起来:“上次你说打算在江南种植双季稻?”
周自衡:“是。”
李世民:“那明年江南道的屯田收成可以翻倍?”
周自衡吓了一跳:“陛下,微臣可没这么说过!”
他做不到啊!
李世民狐疑的看着他:“做不到吗?”
“陛下,事情并非如此简单。”周自衡苦笑,他细细解释道:“即使是要推广双季稻,那也得先规划出一处试验田,看看双季稻的成效到底如何,需要多少的劳动力?收益和投入成不成正比?中间会出现什么样的问题?
“待到所有的经验都成熟后,才会向整个江南道推广。”
房玄龄夸赞他:“周补阙做事严谨。”
“不严谨不行,这可事关屯户们一年的收成。”周自衡道,“包括司农寺想要成立的新署,到时候也应按照这样的形式来运转。”
一个不成熟的东西,是不能贸贸然推广到全天下的,会出大问题!
房玄龄与杜如晦都忍不住轻轻点头。
的确该如此,就连一些政策,也该如此。
李世民对他明年的规划很感兴趣:“那除了双季稻之外,你还有什么其他的打算?”
这些计划在周自衡心中盘算了很久了,他不假思索的道:“如果是之前,微臣只打算带着润州屯的屯户们开凿水渠,修建塘浦圩田,并且兴建水力磨坊。但现在微臣领着司农寺丞的职衔,掌管江南道屯田,那自然要把其他地方也纳入到考虑……”
比如太湖那边,与江相连,经常成为一派泽国,庄稼尽淹。修建海塘和堤坝才可以改善这种情况。
李世民挑起眉:“你可只是总领屯田事宜,兴修水利是江南道主官的事情。”
“微臣刚刚说过,双赢。”周自衡唇角上扬,“其实兴修水利对民田是更有利而无一害的。”